浦志强:之前巴州公安局出具的《嘎玛桑珠抓获经过》,开庭的时候控方又把证据抽掉了,可能觉得这个不妥,泄露了政法委的天机,结果举证就变成证据不全。等于拿九八年已经销案的东西来证明抓他的经过。开庭的时候我说你交还是不交,控方说全交完了,我说那好,我来交,我给你补。我就把我们抄到的这个材料,作为辩方证据交上去了。有好几个证据是这样的情形交上去的。
李会清:三天给我的感觉是:我们要说的话还让说,说的还算充分,但我们依法提的申请和要求都没支持,比如审查证据是否合法?没有;应该传证人到庭,也没有;涉及到关键问题,都不答复,都驳回了我们的申请。我们要求启动非法证据审查程序,它始终推诿。最后检察院提交了侦查人员证明自己没有刑讯逼供的笔录,这真是此地无银,提前准备好的,相当于已经承认了有刑讯逼供的材料。
浦志强:他们做假也做得不准确。阿不力孜的笔录原本没有签名,更没有办案民警的签名,连证据的形式要件都不具备。五月二十七日我们看复印件的时候还是没签名的。他们拿回去之后,按照公安部的要求补签名,一天之内就补了。九八年的笔录是钢笔,前后几次审讯形成的签名时隔好几个月,但阿不力孜的签名用的显然是一枝笔。开庭的时候我都问他们,没人回答,因为他们回答不了。
庭审时法官收短信
法官说的最重要的、频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许说话!谁让你说的!辩护人注意言辞!不许侮辱公诉人!第一次开庭时,至少三次,法警上去给庭长送信封;第二天还这样。我就说了:我想知道,审判长你拿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咱们的审判,我希望在你们几个之外,没有另外的人,在指挥着你们该做什么或者不该做什么。结果不送信封了,人家传递消息改成收发短信了。我怎么知道的?就三个法官、两个被告、两个辩护律师身前有话筒,短信一来会干扰,其它人的手机都被收掉了。出老千出到这种程度,又偷牌,又不让我抓牌,自个儿又换牌。哎哟,真有意思。
六月二十三日晚上休庭后,我们曾应合议庭要求做过「私下」沟通,我接受指出的对法庭和公诉人有失尊重的批评,但也对审判长郭廷志提到了「锦囊妙计」多次现身庭审现场的问题。所以我说,法院在检察官面前违法,检察官在法院面前造假,然后公安机关声称自己没有刑讯逼供,嘎玛呢,坚决不承认自己的罪名。就是这个状况。
既然控方的证据如此薄弱,前后矛盾的情况又很多,最终还是很快地判了重刑,你觉得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浦志强:新疆文物大量被盗这是个事实,新疆的盗墓行为急需依法惩治也是必要的。但当局远远没必要到翻这个十几年前的老帐,投入这么大的力量跑去北京、成都抓个西藏人,整这整那的,调动多大的资源办这个案子,犯得着吗?
有种说法,是嘎玛这次倒霉,是因为他是西藏老家贡觉县上访群众的后台。这个我觉得警察举证的时候,还是有些盲目的。嘎玛的「狱友」努尔买买提的证词说了两点,第一是说嘎玛跟他讲,说自己进来是西藏政府弄他,因为他有意识地挑动群众上访,因为两会期间上访容易成功,所以自己就支持他们,并出主意;第二是说十几年前那个盗墓贼再次跑进沙漠拿棺材里的干尸和棺材,是他让去拿的。我认为这都不合乎常理。
针对藏区上访的事情,我提了一组反驳证据,一份是嘎玛桑珠写给孜荣村上访群众的信,信里劝大家相信政府相信党,要给王书记解决问题留出余地。这封信能证明他不是一向主张上访或者挑动上访的,相反,他是受政府委托出来跟上访者斡旋的。第二是一份备忘录,那是昌都地区党政领导跟孜荣村几十个上访群众所签的备忘录,里边说你们回去,你们的问题会解决,退耕还林农地补偿都会解决,然后老百姓和党政领导一起签字。这说明群众确实有上访,政府确实与群众签了备忘录要解决问题。结果审判长直接说这个证据没有关联性不准提交,我说证据的关联性成立与否是举证质证后才归合议庭认定的问题,你们可以不做认定,但你不能拒绝我们提交证据,他说就是不行,我感觉他们对此很是紧张。
我个人不太相信是这点因素。类似西藏的这种小小村子的上访,全国各地几乎是处处都是,因为天下乌鸦一般。打个比方,我的老家就有人来北京上访,但假如有我的老乡跑来北京上访,并且偏偏也有人怀疑我是上访的后台,难道就会找个别的地方——比如香港的「公检法」把我也抓起来判刑吗?这个让新疆出面,不值得,因为新疆连自己的事,还干不过来呢,他们犯得上着擦西藏的屁股吗?就为这么个事儿?解决西藏一个村的上访问题?
我觉得我们所看到的原因都不是真的。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你说嘎玛招谁惹谁了?修桥铺路,尽做好事,跟政府的关系不坏,也没有刻意得罪谁。我觉得这两个自治区背后可能还有别的力量,在推动这个事情。但目的是什么呢?我搞不清楚。我是律师,不是政客,我也没这个精力。
几次见嘎玛桑珠是什么情形?印象如何?
李会清:五月十七日我又见过嘎玛。一月见的时候,他挺胖的,大长头发,胡须都在,到五月十七日,人瘦了四十多斤。他当时简单说了两句,里面的人怎么打他。后来庭审时他说的比较详细。(见本刊上期)嘎玛给我的印象比较实在,他说这个入狱,我要有罪,你判我死刑都可以。我没有那事儿,你非得判我,就不行。他用藏族的言语剖白自己:「雪山本来是白色的,但黄疸病人看到的是黄色,可惜这改变不了雪山本来的颜色。」
浦志强:我对嘎玛印象非常好。这个人是一尊神。刑讯逼供到这份上,仍然什么证据都得不到。这种意志,我觉得汉人啊,像我这样的,还需要不断用文天祥来勉励我,我处在他的那个境地,我得一会儿想想文天祥,一会儿想想岳鹏举(岳飞),然后还可能顶不住,要是想到了雷锋,那我就更顶不住了。而嘎玛呢,他不需要,他什么都不需要想,他完全就是一种自在、自然的状态。佛教的生死观和我们汉人不一样。他们觉得还有来世,有因果。
嘎玛坦然面对冤狱
这次的磨难,可能就是他在人生过程中需要面对的劫难,他会坦然承受这个,但你是让他说假话不行。他说也不恨这些人,「对我来说,你们抓完打我判我,就是天灾,我知道的,这就像是文化大革命,这是天灾!」他开庭时就这么看待自己的遭遇。开庭前我问他,从九八年到现在你的汉语怎么样了?他说进步很快的,两回坐牢让他的汉语进步很快很快的,原来他是几乎不懂的。这种人我觉得,对他来说,坐牢,下油锅,都无所谓。以我们的俗人的眼光来看,应该叫莫敢仰视吧。我曾经跟他讲过,我愿意成为你的私人朋友,我相信我们会成为好朋友。我告诉他我认为你无罪,我会把你带走。他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