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我獨自在觀海長廊蹓躂。
也許是夜太深了,幾公里長的觀海長廊,見不到幾個人影。月牙時而隱藏在薄薄的雲層裡,時而探出小頭,仿佛在窺視著深藏在樹叢裡的戀人,他們的一舉一動,也無法逃脫月牙的目光。咬著耳朵喁喁細語的戀人,是最幸福的,康泰導遊連遠在萬里之外的嫦娥也慕得生起妒忌之心。我放慢腳步,深怕我的粗魯驚恐了他們的好夢。海風吹來,鑽到我的發叢裡,鑽到我的脖子裡,鑽到我耳朵裡,此刻我也有了幸福的感覺。來到一座小亭裡,找一石板凳坐了下來。滿樹的葉和鮮豔的花色,在隱隱約約的夜裡變成模糊的白相片。我追尋著花香,可惜無法嗅到,大約是讓遊蕩的海風,帶著淡淡的腥臊味,吸走了。
一聲低沉而有力的笛聲從海裡傳來,聲音從遠到近,從近到遠,如海上的怒潮翻滾而來,落荒而去,整個夜空被笛聲填得密密實實,不透一絲毫的縫隙。笛聲遠去了,夜又恢復死一般的沉寂。海面很暗淡,船的輪廓很清晰,一百多米長的船身貼在海面向調順島的方向滑動。船後留下一條銀光閃閃的水線,讓海生動起來。
輪船的笛聲,曾經給我帶來詩一樣的遐想。二十年前,來到這座城市時,我就住在康順路。從住處的視窗,就能看到這條港灣的一小段。我常常依窗眺望那段海,盼望著能看到船。確實我常常看到船從窗前駛過,那是一幅每每讓我激動的畫卷。我總是猜想這船有多大,裝的是什麼,它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我更願意想像它們來自歐洲或美洲,它們穿洋過洲,闖風踏浪,它們颯爽英姿,無異於武俠小說裡飛牆走壁的蒙面劍客。船的笛聲總是出現在夜闌人靜之時,它越過城市的夜空,飄蕩至我的寒舍,我用被單緊緊地把它包住,生怕它在刹那間跑得無蹤無影。低沉恢厚的笛聲,鑽到我的夢裡,我就乘著笛聲跟隨一艘艘巨輪周遊列國。有時夜半驚醒之時,笛聲如濤聲漫到我的耳鼓裡,我馬上滑下床,把目光投向那片漆漆的海。讓我最幸福的是有月的光景,且月亮剛好就在東邊地平線不遠處,初月照耀海面,天地唯有那一私處是亮堂堂的。適好有貨輪徐徐劃過,拉起剛勁有力的汽笛,這就是童話,這就是孩提的歌謠。我輕輕閉上眼睛,康泰導遊把它永遠定格在我的心裡,那一刻,就是美酒,就是李白的唐詩,李清照的宋詞。
因為愛海,十年前我就在靠海的金沙灣買房。我選擇了從視窗就可看到海,白天夜都能聽到濤聲的房子,因前方的空曠,笛聲更是空穀傳響。那時我的孩子慧還小,慧常陪著我一起坐在窗口看海。每到春節,政府都在海邊放煙花,從海上騰起的煙花,在空中炸開,有如天雷,爆炸帶來的衝擊波,直擊心臟。而一朵朵綻放的煙花,是迅速膨脹的火球,它們從小到大,變幻著各種形狀和色彩,似乎要佔領所有空間。孩子撲到我的懷裡,又怕又喜的氣息,隨著嘭嘭的心律聲傳到我的掌心裡。而孩子對笛聲,似乎不著迷,孩子不懂詩意。我卻浸漬在幸福裡,笛聲夜夜伴我入眠。
我曾經思考過,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這片海上有笛聲呢?經查看資料我才知道笛聲是由法國人帶來的。
一百多年前,在這條海溝的兩岸,散落著像莫煙樓村、霞海村、平樂村等幾條自然漁村。清未法國人從海上運來洋槍洋炮,逼迫清政府把包括今霞山、赤坎、東海島、硇州島、特呈島、南三島在內一大片土地租借給法國人經營使用。法國人在這片荒涼之地建公使館、軍營、銀行、天主教堂等大大小小的建築近兩百座,至今公使館、東方匯理銀行、天主教堂還在使用。而赤坎的法國大馬路、中國大馬路,仍然發揮著它昔日的作用。
上世紀九十年代曾經風行一句諺語:要致富,先修路。而法國人早在一百年前就懂得此理,要致富,開海路。法國人就憑藉他們的堅船利炮犁開海路,打開我們關閉了幾千年的國門。法國人來到湛江之後,把法式的經營理念,法式的建築材料,法式的建築,康泰導遊甚至把法國的化樹都搬來了。不是嗎?法國人種的法國梧桐樹,直至到現在還高高飄揚在湛江的大街上。法國人花大量人力物力,測量航道制海圖,設立航標、燈塔,建設郵局電報大廈,開通國際航線,向世界宣佈廣州灣(湛江原名)是免關稅的自由港,吸引世界各地的商家到湛江投資經商。現今霞山的長橋碼頭就是法國人建的第一座碼頭,它是一把財富的鑰匙,它也見證了湛江大地從無到有的整個歷程。如果沒有長橋碼頭,就沒有後來的陳屋港、鴨乸港,民主路一帶是停靠商船的港汊,從船上卸下的貨物,把大通街的繁華推向極致。如果沒有長橋碼頭,就沒有硇州島的燈塔,也就不會有今天的湛江港。
如今陳屋港、鴨乸港不再見海水,海水讓一個叫許愛周的商人喝幹了。為了利潤,許愛周夥同法國人把這片海填了。而大通街沒有海水之後,慢慢走向衰落。
我總想像在那個年代,人們肯定翹首期待著各國商船的到來,商船一來,便是財富的到來。而船的汽笛聲,肯定成為人們的福音。只要汽笛聲從海的深處傳來,人們肯定會傾巢而出,逢擁至碼頭,那場景,是多麼的振奮人心。
不要說陳屋港、鴨乸港不存在了,就是我的窗前早就看不到海,我住的地方原本也是海,現在,原來是海的地方早就經填海變成陸地變成商品房了。這些商品房越蓋越高,越蓋越密,立在我窗前的樓宇,有如一座座高山,把海擋住了。本來就很窄小的海溝,經近一百年的填海,更是成為小海溝,說不準經年後,這裡的海溝全部變成陸地,變成鋼筋混凝土,屈起一座座新城。而我最愛的笛聲,也許會遠我而去,一去不復返。我曾經很憤怒,有何用,我又無力把前面的商品房拆掉,然後挖地千尺,把海找回來。海水成了永遠的記憶,歷史永遠珍藏在像陳屋港、鴨乸港的地名裡。
應該說,湛江港今非昔比,其年輸送量達上億噸。每日進出湛江港的貨輪無數,笛聲更是此起彼落。但是事實上,汽笛聲讓嘈雜的市井聲覆蓋了。林立的高樓大廈,更是把笛聲遮罩了。經濟的發展,城裡人把海域擠壓得不堪負重。雖然大家都說是住在海邊城市,快節奏的都市生活,人們基本都漠視輪船的汽笛聲。nu skin 如新就算有人偶爾聽見,我想大家並不放在心裡。
汽笛聲屬於這座城市,唯有被我裝在心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