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影片《霸王别姬》,陈凯歌说:“影片写的是两个京剧男演员与一个妓女的情感故事。这种情感延绵五十年,其中经历了中国社会的沧桑巨变,也经历了他们之间情感的巨变与命运的巨变。------由张国荣扮演的青衣演员程蝶衣,他是一个在现实生活中做梦的人。在他个人世界里,理想与现实、舞台与人生、男与女、真与幻、生与死的界限,统统被融合了,以至当他最后拔剑自刎时,我们仍然觉得在看一出美丽的戏剧。这个人物形象告诉我们什么叫迷恋。”
基于此,我们就把分析的焦点,集中到程蝶衣这个人身上。

程蝶衣这个只知迷恋的人物的一生,是不断被抛弃、遭背叛的一生。他作为妓女的儿子,先以断指的代价,被生身母亲所抛弃;在千辛万苦的学戏过程中,他为了生活理想不得不背叛自己的性别,甚至彻底抛弃现实,一头扎进戏里,雌雄不分、真假莫辨;他与师兄段小楼多年结下手足之请,也由于后者和妓女菊仙的相爱而破裂;他亲手抚养的孤儿徒弟小四不但背叛师门,而且在文革中借机整他;甚至他到死都疯狂迷恋的京剧在现代戏时代也由于他的固执而将他抛弃,使他不能再上台演出。只是到了他生命的终结处,他才算“自个儿成全了自个儿”:还是在戏台上,还是在“霸王”面前,拔剑自刎,:“从一而终”。
程蝶衣饰演虞姬时真正达到了“不疯魔不成活”的程度,这种传统文化有一种邪异的魅力,再加上程蝶衣小时的奇特经历,所以程蝶衣真正沉入自己的“戏梦”中,改变性别改变性格地疯狂依恋着京剧、依恋着虞姬、依恋着霸王——他的师兄段晓楼。这种痴迷与忘我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的悲剧命运。在时代的交替中他因戏生祸却因戏免祸,因痴迷忘我却因现实颓废。对京戏艺术的从一而终的外在表现就是程蝶衣对虞姬、对霸王——师兄段晓楼的从一而终。这种忘我的热爱铸就一种飘忽、无奈的凄美人生。沧桑人生中程蝶衣注定是因戏而生,因戏而痴,因戏而死,戏就是他的梦,戏就是他的人生。

电影中的人物感情:
程蝶衣对段小楼,绝对不同于一般的同性恋。戏中的程蝶衣本身就是个"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痴情戏子,正如他师兄所言"不疯魔不成活",他对师兄的感情更多的来自于青梅竹马、患难与共的亲情,那是一种眷恋,一种依赖,一份渴求永恒不变的期盼,一种无力抗拒曲终人散的落寞。这种感情,也是一种习惯,完全基于精神,那是柏拉图式不现实的,却也是最纯洁最震慑人心的。最后他用自刎的方式实现了人生的信条:从一而终!程蝶衣最后效法虞姬自刎,更将片中戏与人生的关系完全转化为隐喻关系(metaphorical relation) --京剧《霸王别姬》不再是程生活的一部份,他已经与虞姬合而为一,他的一生从此也成为《霸王别姬》这本京剧一个演出的版本。从二千多年前楚汉相争的时代到文革后的现代,程蝶衣的虞姬依旧自刎别霸王,而段小楼的霸王依旧张目瞠舌,惊讶得不知所措;彷佛历史什么都没有真的改变过。
人性的龌龊:背叛
陈凯歌宣称他的影片写的是人性与时代的悲剧,在这出悲剧中,最令人痛心处是人的背叛。所有出场人的物都程度不同地自我背叛或背叛朋友、师长。《霸王别姬》中程蝶衣、段小楼、小四等的相互背叛,,影片对社会和时代的剖析容易给人一种印象,背叛是外因造成的。尽管有那句"那都是四人帮闹的"撑着场面,但并不能使我们忘记人性内因中的懦弱和龌龊。在讨论戏剧改革与现代戏的一幕中,菊仙的一声高喊打断了段小楼原本打算认同程蝶衣的、不合时宜的发言,她从看台上掷下的一柄红伞("遮风蔽雨"的暗喻)终于驱使段小楼作出了一番违心的言词【02:14:09】。菊仙再次拯救了小楼,同时也将他推向背叛之路;她本人将为此承担最终的悲剧。甚至作为新时代、历史暴力之呈现者的小四,也具有"旦角"的身份;并将以虞姬的扮相出现,将霸王置身于两个虞姬的绝望抉择之间;《霸王别姬》一剧的真义由是而遭玷污。
而更为残酷而荒诞的一幕是文革场景里,两个要护卫同一男人的"女人"的疯狂,终于将男人推入了无情无义、甚至为自己所不耻的境地。

令我印象深刻的镜头和台词:
【10:58】 褥子被火炉点着,火光中在这些小孩的脸上跳动,或者说荡漾,
【15:38】 纷飞大雪中-炎炎盛夏天(年复一年)吊嗓子的镜头
【16:14】 传于我辈门人 诸生须当敬听
自古人生一世 需有一技之能
我辈既务斯业 便当专心用功
以后名扬四海 根据即在年轻
【31:16】 关全发:讲这出戏,是里边有个唱戏和做人的道理,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42:47】 在马灯的照耀下,几个少年围着小豆子抱回来的婴儿(也就是后来的四儿),周围一片暗,这新生小孩在这并不明亮的灯光下, 被几个少年围成一圈,摄影师从小孩的上方取景,紧接着转到坐在旁边的小豆子,他似乎眼带泪光,在婴儿的啼哭声和喜福成的" 校训" 声中,他似乎终于完成了自己的蜕壳的过程,彻底转变为程蝶衣。果然,在接下来的镜头里,就是喜福成科班甲等生的毕 业照,接着就是张国荣(程蝶衣)出场了。而张国荣一出场,这戏就大不同了,除了人物性别自我认知的不同,更主要是其对京剧 这个行当,这个职业的认识完全不同了,即使在"全民游行"的时候,他想的也只是"领着喊的那个唱武生倒不错"(【45:22】)
【46:02】 程蝶衣受到戏迷的热情欢迎,在龙凤楼大戏院外,正要进去的时候,一声"冰糖葫芦"的叫卖声,使得蝶衣停下脚步,怔在那里半 晌。
【1:04:20】老鸨对赎身的菊仙说:我告诉你,那窑姐永远是窑姐,你记住我这话,那就是你的命。
【1:05:03】戏台上从天而降的四个条幅"艺术超群"、 "人戏无分"、"出神入化"、"石破天音",在满堂的喝彩声中,程蝶衣体会到的 也许不是作为这个角色而获得的荣耀,从她的表现看来,她已经完全认同了"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并且充分享受着因 "女娇娥"的优异表现而获得的众人的赞赏,这种满足令其陶醉不已。
【1:06:00】菊仙"骗婚"这段既精彩,又平庸。可以称得上精彩的就是一句旁白,一小丑扮相的人看到菊仙骗婚成功说:这妞可真够厉害的。
【2:04:04】 面对狂喜的腰鼓队和布衣军人风 酒 朴的队伍,陈凯歌安排了小楼、蝶衣与张公公的重逢。两人分坐在张公公的身边,在为一座 石阶所充任的观众席上,目击著这一现当中国历史的关键时刻。飘过的烟雾,遮断了画面的纵深感,将这幅三人全景呈现为一幅 扁平的画面;仿佛在这一历史剧变的时刻,旧日的历史不仅永远失去了它伸延的可能,而且被挤压为极薄且平的一页:昔日显赫 一时的公公与永恒的"戏子",此时已一同被抛出了新历史的轨道,成为旧历史间不值一文的点缀。
【2:07:50】 这段葛优的表演相当出彩,形容枯瘦,眼中常锁着奇异的光,这要比在电影《活着》中的那个"龙二"要精彩的多,这万恶的" 戏霸",在他的最后关头终于没有走完霸王的七步,事实上他刚抬脚就被旁边的人无情的推搡,无奈之下只能以猥琐的碎步了结 自己残生。
【2:18:30】-【2:21:25】随着小楼的一声"来也",这"争角儿"一段才算结束。伴着四儿的虞姬唱段,这段唱词被导演赋予完全另外的一种含义,堪称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