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完了它們的一生

在我家菜園和隔壁一家鄰居的菜園的分界路邊，有兩顆桃樹：一顆高大，一顆略矮，高的那顆約有十來米，那是我見過的最高的桃樹；矮的那顆也有七八米吧。也不知兩顆桃樹到底有多大了，反正從我四五歲記事起，樹皮全是皺紋—年歲大的桃樹樹皮往往如此，年輕的桃樹樹皮光滑，這點與人一樣。長年累月，颳風下雨，一大一小的兩顆桃樹，依偎在一起，像母子倆。
　　
夏天，兩棵樹撐開高大的樹冠，像兩把巨傘，為孩子們撐出一片陰涼，好像是專門給孩子佈置的樂園。孩子們在下面，捉樹上的蟲（一種背上泛著光的甲殼蟲），用線拴住蟲細小的腿，蟲一邊飛，一邊發出嗚嗚的叫聲。也可以爬到樹上捉知鳥，看知鳥透明的翅膀，聽它嘰嘰的叫聲。或捉蚯蚓來的、蚊蟲，幾個孩子圍在一起請螞蟻，幾個孩子一起大聲叫著：“螞蟻請請，大官不來小官來！”
不一會兒，一只只螞蟻陸陸續續，牽著線一樣來了，團團圍住這頓美食，熱熱鬧鬧抬進洞穴，享用去了。
　　但這些不是孩子們最主要的目的，放不下的還是樹上的桃子。高大的那棵樹，接的是白花桃，一般陰曆五月末完全成熟，端陽前後就可以吃。桃樹很高，小孩子實在怕不上去，但經不住枝頭那鮮紅的桃子的誘惑，仰頭望去，風掀起桃葉，這時藏在葉間的那些紅桃就會露出紅紅臉蛋，煞是誘人。

何況饑餓，何況那個年代很少有水果？更何況這鄰居對孩子們太兇狠！所以，一個孩子盯住這鄰居的家門—只要門不開，另外幾個孩子就用石子扔上去打，因為樹太高，往往擊落的桃子並不多，這鄰居門一開，孩子們就四散逃走。或者等待大風把桃子吹落，暴風雨過後能在樹下撿到桃子吃。矮的那顆是六月桃，陰曆六月成熟，比白花桃大，完全成熟的時候，還是色，吃到嘴裏很脆很甜，不像白花桃成熟之後就變軟了。我們屋場有五家人，除這家鄰居外，還有四家，每家有四五個孩子，都被這惡鄰打過，所以，沒用孩子不恨他，直到那鄰居死，也沒用一個孩子去看他—他是我們屋場唯一一個孩子們恨的大人。孩子們喜歡這兩顆桃樹，並不完全是為了吃桃子，一年一年，孩子們與桃樹有深厚的感情，桃樹融入了孩子們的生活，桃樹仿佛也很愛孩子，像慈祥的老人，儘量給孩子們帶來樂趣，孩子們遇上了不順心的事，在桃樹下玩一會兒，那些不愉快也就不知不覺煙消雲散了。孩子們自然也很愛惜這兩棵桃樹，每逢過年，吃過年飯之後，就會給桃樹送去團年飯，將桃樹用刀輕輕切開一條口子，將年飯塞到口子裏，虔誠地請桃樹過年。桃樹因為年歲大了，樹身上常生一塊塊毛蟲，如果不將毛蟲消滅，樹就會死掉。所以，孩子們就用稻草點著火，燒著樹上的毛蟲，給桃樹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