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峰登頂記

獻給敬愛的外公, 願您在天上與外婆重聚, 我在世界之巔寄予祝福

並且獻給所有在各登山隊背後默默耕耘的成員, 包括但不限於雪巴和其他民族的挑夫

經過個多月艱苦的攀登, 此刻身處海拔8300米的突擊營地, 終於要攻頂了, 在吃完這包紫菜之後.

偶然翻到"聖母峰史詩", 這本書描述的是英國人於1921, 22, 24這3年為登頂珠峰所作出的努力. 當年甚至連飛機都沒有, 大伙從英國經地中海穿過蘇伊士, 再穿越中亞, 印度, 繞過不讓入境的尼泊爾來到珠峰北面. 探險隊長馬洛禮從零開始構築, 驗證登頂路線, 那條路線被證明是北面最好的路線, 至今還在採用. 第二年邊沿路建立營地邊嘗試攻頂, 功敗垂成, 24年馬洛禮和同伴伊文在距峰頂僅300米的第二台階最後一次被目擊, 沒人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也沒人知道他們曾否成功登頂..

他失蹤前曾巡迴全美舉辦幻燈片演說之旅, 被問到為何想爬珠峰, 他說了一句俏皮話: "因為山就在那兒", 成為攀山名言.

好一句"因為山就在那兒", 那晚我輾轉反側, 喜瑪拉雅山的身姿只剩下珠峰, 章子峰, 奧卓友峰; 世上其他地方更是朦朧得彷彿全世界的冰塊都化掉了, 海水把一切海拔8千米以下的東西都淹沒了..

完了, 不去會死.

天一亮, 我馬上致電前上司兼好友Jessica, 道明來意之後她爽快地答應了, 還幫我包攬了其他所有需要資助的項目.

雖然我也沒少認識大老闆, 不過有人包辦就再好不過了, 可以專心把精力用在刀口上.

"你只要幫港女洗刷污名就行了"

可是我想到的只是"港女珠峰公主病發, 多國側目"......

如前所述, 雖然我對南坳的路線有較深的認識, 也覺得南坳應該稍為容易一點, 但基於對馬洛禮的敬仰, 決定採用他勘探的北坳路線, 跟珠峰對話, 看看當年毀滅了他們的是怎樣的景色, 搞不好還能發現他丟失的相機從而把人類首登珠峰的日子前推30年. 雖然在99年的大規模搜索行動之中, 屍首與大部分遺物都被找到了, 獨欠關鍵的相機.

申請攀登證並不難, 託一間商業登山公司把我的名字加進去就是了, 當然要付錢.

負責人千方百計拉我進他們的隊伍, 我只好祭出必殺技: "我只是上去看看的, 並不打算登頂", 他就乖乖不纏著我了.

說到商業登山阿, 顧客都是花錢買登頂的, 太重名利與成功率了, 搞不好就是因為這點害兩位經驗豐富的登山領隊無視下山的時間, 縱容客戶攻頂, 間接釀成96年的大山難.

雖然我不會說"要依登山隊才能登山的算甚麼登山家", 不過自己有基本的判斷力, 把命運掌握在手裡還是好的.

正在發呆的時候Jessica打電話告訴我贊助都談妥了. 嘿, 不愧是傳媒太子女, 人脈廣效率高, 她一一跟我確認獲贊助的項目: 機票, 帳篷, 裝備, 運動飲料, 乾糧, 紫.. 紫菜??? 差點把茶噴滿話筒.

"你幹活的時候總是一包接著一包, 連出function也要先啪一包再進去, 我以為你不吃會死阿" 她淡淡地說.

我還以為沒人知道的說..........

算了, 先去跟人道謝順便收集贊助.

裝備防風透氣是基本, 曾志成先生本人就是第三位登上珠峰峰頂的香港人, 比我更有經驗, 我不擔心, 反而要學會自己穿冰爪, 檢查冰爪能不能套牢, 不然上山之後就不一定找到人幫我調整了.

我隨手拿起冰爪一看, 眉間一陣刺痛, 雖然我沒有尖刺恐懼症, 但面對又長又尖的東西不怕才怪! 想到登山要靠這東西劃破珠峰如膚的冰雪, 我謙卑地低下頭說, 請原諒吾等不敬..

時光一轉, 來到海拔5182米的基地營. 色彩鮮艷的帳篷分布在緩坡上, 各隊營前飄揚的旗幟表明了主人的身份: 美國, 英國, 法國, 西班牙, 哥倫比亞, 日本, 南韓.. 都是登頂的常客了, 原以為是荒涼的不毛之地, 卻熱鬧得像個萬國城.

雪巴人尼瑪(我常常亂召喚的尼瑪在這裡原來是很普遍的名字)領我進一座還沒有升旗的帳篷.

在那裡, 丹雪巴在攤著偌大的珠峰東北脊地圖的桌子前, 似已恭候多時.

雖然丹也是很普遍的名字, 但我面前的丹來頭不小: 祖父是當年助希拉里爵士首登珠峰, 人稱"雪山之虎"和"有三個肺的奇人"的丹諾蓋, 家族裡面有10人曾登頂, 自己也登過近10次, 是第一個祖孫三代都登上珠峰的家族.

幾乎能說是珠峰傳奇的丹, 我都不明白為甚麼會願意當我這等黃毛小鬼的嚮導, 但這一來我對登頂就更有信心了.

帳篷裡面還有其他雪巴人, 主要負責營地建設, 運送物資, 由頭領丹管理, 跟我共事的機會不多, 後來我甚至沒再見過他們了.

喝過他們端上來的酥油茶, 感覺舒服多了, 酥油茶是他們長久在惡劣環境中生存得出的智慧, 酥油能保護乾裂的雙唇, 茶能暖身, 防止高山引起的頭痛和其他症狀, 休息好之後, 出去升旗了!

在這個海拔空氣只有地面的一半, 不論做甚麼事情都像背負著50磅的包袱, 真是沒有一件東西是容易的......

鮮紅的香港區旗在珠峰的白雪和藍天下特別耀眼, 我想這也是另一個不跟商業攀登的理由.

大本營飄揚著代表自己的旗幟, 真有劃地為王的fu.

珠峰上的幸福時光

初來步到, 丹已經分配好各雪巴的崗位和職責, 而我甚麼都不用做---確切的說是甚麼都做不了...

用餐時間走到膳食帳, 要喘好幾分鐘; 我若急速坐起, 馬上頭暈, 天旋地轉; 很難睡著, 晚上會醒來好幾次, 張口喘氣, 有窒息的感覺; 刮傷和割傷無法癒合; 消化系統沒有足夠的氧氣代謝食物, 勉強吞下的食物無法消化利用, 身體只得自我消耗來維持體力...

來到這裡之後, 我才知道原來有不少遊客特地花一個星期的時間, 只為一訪基地營, 跟珠峰做一次(他們所能的)最親近的接觸.

從基地營看上去, 峰頂"只差"3千多米, 規模跟在平地看阿爾卑斯山差不多, 也許會讓人產生 "我也能登上去!" 的錯覺.

因此, 一塊白牆用紅字醒目的寫到: "進入珠峰基地營的遊客請注意: 你們的參觀到珠峰基地營為止, 切勿逕行登山, 後果自負, 並且要交兩百美元罰款."

想登頂還是先練過, 裝備好再回來吧.

距營地東北角一百米處, 能清楚看到峰頂的地方, 是一片珠峰登山者的墓地. 除了最著名的馬洛禮和伊文外, 還有幾十位登山者的墓碑. 說是墓碑, 不過是把幾十塊大一點的碎石疊在一起, 中間斜著一塊較平整的石板, 上面粗糙地刻著登山者的名字, 國藉和生卒年月.

他們大多年輕得叫人婉惜, "山的兒子, 最終將選擇與山同眠"是他們的寫照, 他們無畏地走了, 卻苦了那些愛著他們的人.

晚飯過後我喜歡到處串門子, 哥倫比亞隊喜歡請人喝咖啡, 但我更愛到美國隊聽免費的冒險故事.

他們是"山痴顧問隊", 攀山成積輝煌, 由代表理性的羅拔跟代表感性的史葛組成. 他們早年是競爭對手, 常常在各大山頭狹路相逢, 經歷一次特大山難之後惺惺相惜.

羅拔已經登過7次, 史葛登過1次, 隊伍裡面有登過8千米高峰的登山好手, 有部分是以七頂峰為目標的登山愛好者, 大部分是沒有任何經驗但想一嘗珠峰滋味的有錢人, 隨團還有其他嚮導, 營地經理, 醫生, 廚師, 炊事僮, 記者, 大批雪巴, 可謂是一個迷你的.

七頂峰是七大洲各自的最高峰, 他們有: 亞洲珠穆朗瑪峰(8850m), 歐洲厄爾布魯士峰(5642m), 非洲吉力馬札羅山(5893m), 北美麥金利山(6194m), 南美阿空加瓜山(6962m), 大洋洲查亞峰(4884m), 南極文森峰(4892m).

羅拔是最快完成七頂峰的記錄保持者, 只花了七個月的時間. 事實上七頂峰並不算特別難, 因海明威的"吉力馬札羅的雪"聞名(眾山痴例外)的非洲吉力馬札羅, 還有南美阿空加瓜, 連普通人都上得去. 真要說的話, 各大洲的2號頂峰還比較難, 例如別名殺人k2峰的世界第二峰喬戈里峰, 每四人登頂就有一人死亡...... 不過北美的麥金利, 要應付冰隙和冰壁, 是需要技巧的山, 有些人就喜歡登他來為珠峰之行暖身.

但是對我來說, 要是有錢到南極, 肯定選擇看企鵝, 看冰川, 穿越雷克海峽, 才不爬那座鳥不生蛋的文森峰.. 跟"山痴"們相比, 我貪婪多了.

來自台灣的乙華告訴我一條秘方: "於高海拔進食必須嚼得極碎再慢慢下肚, 如此對於消化較有幫助."

唔.. 誰不知道細嚼慢嚥身體好.. 只是習慣了急速的步調, 習慣了嚼都沒嚼就往肚裡吞, 好幾次喉嚨一陣刺痛才知道裡面有骨頭; 好幾次用力咬到沙子, 魚刺; 好幾次差點噎著, 像是被甚麼追趕著似的, 莫名的焦躁.

"還有阿", 她補充: "所謂的休息並不是躺著睡覺一整天, 而是指不從事劇烈的攀登活動. 可以藉著整理裝備, 熟悉環境或建設營地等輕量的勞動讓身體更易適應環境, 也藉著從事較輕鬆的活動減低心理對嚴苛環境的陌生."

乙華和美涼一起攀山已經近十年了, 是首登阿空加瓜的台灣女性, 也攀過麥金利, 可惜因為天氣關係沒登頂, 而且是台灣珠峰第一人吳錦雄先生的高徒. 薑果然是老的辣! 不不不, 我是說名師出高徒.. 美涼瞪著我, 莫非我亂想事情被她發現了...

美涼賊賊地用眼神示意我們看旁邊, 幾個大男孩圍著玩撲克牌. 他們五人習氣相近, 為了保留體力, 多數時候總在休息, 只從事靜態活動.

"如果他們是有經驗的登山者, 就應該知道適當的勞動比光是休息完全不動來得好." 若無其事用只有我們懂的語言發動群嘲技能! 我想我跟她們一定可以成為好朋友! 泥嘻嘻嘻~~~

絨布山區奉行的佛教有明顯的泛靈論氣息, 雪巴人信仰一大堆住在該地峽谷, 河流, 山峰的神祇或精靈. 他們認為要安全通過險惡的山水, 膜拜這些神明是非常重要的.

為了安撫薩迦瑪塔(珠穆朗瑪)女神, 雪巴人照例在基地營建了十幾座精心構築的美麗石龕, 每支遠征隊各一個. 我們營地的石龕是高一米半的立方體, 上面放三個精選的尖石頭, 一根三米的木竿聳立在石龕頂, 竿頂有優雅的檜木支. 五長串色彩豔麗的風馬旗呈輻射狀串在帳蓬上空的竿子上, 為營地避邪.

每天早上天亮前, 基地營雪巴頭會點燃檜木做的香, 在石龕邊頌經祈禱, 所有人都得以順時鐘方向由石龕走過, 並穿過甜蜜的香霧, 接受祝福才能走進絨布冰河.

而為了獲得薩迦瑪塔女神的恩寵, 每隊進絨布冰河之前還須進行複雜的禮拜儀式, 由喇嘛在指定好的日子從遙遠的村莊趕來主持.

從基地營(5182m)往前進基地營(6492m)之間要爬升1310米, 因此第一次上去的時候會先爬大概5-6小時到6187米的中轉營, 休息一晚再爬6小時到前進基地營.

這段路雖長, 卻不難走, 託天氣不錯的福, 走得還算舒服, 我都忘了每踏出一步就等於是打破自己身處最高海拔的記錄了. 這裡岩石地形約三十米, 右邊是峭壁, 左邊是冰塔林. 冰塔林位於絨布冰河的末端, 是冰河部分融化的結果, 形狀像一個個聳立的寶塔而得名.

走著走著, 牦牛隊伴著清脆的鈴聲走過, 連忙讓路. 他們是基地營至前進基地營之間的主力運輸, 每頭牛都背著兩大袋, 約50公斤的行李.

這些牛每年都要來這好幾趟, 熟路得很, 只要聞著牛的味道就不會走錯路, 沿著牛糞走就更不會迷路. 不過牠們也會患高山症的, 發作起來牦牛工還要找止痛藥給牠們吃, 一到前進基地營卸了貨之後, 牛群就馬上奔到較低的地方, 原來高山對生物都是一視同仁地嚴苛.

登珠峰的第一道天險是打通通往北坳(7000m)的冰壁, 由於我有雪巴隊伍幫忙運輸和開路, 只要負責攀登就好, 省下不少力氣.

...... 確實是很想這樣說

走完碎石堆, 進入堅硬的冰地, 穿上冰爪, 先是一條的雪橋, 約三十米, 兩邊都有冰裂隙, 從大裂隙走到小裂隙, 小裂隙可以一步跨過, 又跨好幾條裂隙, 走到冰雪陡坡前第一個固定點, 一條一條固定繩索往上攀, 有的固定繩非常陡, 幾乎是垂直的.

放下背包休息片刻喝口熱茶整理服裝檢查冰爪, 開始在雪坡上的奮鬥.

走完這段難走的地形, 眼前是一面垂直的冰壁. 結束了一片冰壁, 到鬆雪斜坡, 又見大裂隙, 小心奕奕地踏上開路隊員辛苦背上來固定好的鋁梯, 爬完這段六米高的冰壁, 兩腳跨在稜線上, 總算可以坐著休息一下了.

才跨過稜線, 立即覺得這段路很困難, 很危險, 斜坡很陡, 踏足點不夠實在, 一分心就可能滑下去. 越過這段斜坡, 越走越平坦, 終於到達北坳營地了. 尼瑪端出來的熱茶讓我覺得這是世上最好喝的飲料.

跟眾雪巴共事了一段日子, 最親近的還是尼瑪, 他給我煮的酥油茶總是有層厚厚的油.

在他們的習俗裡, 酥油茶可以看出朋友的感情深淺, 簡單來說, 招待好朋友的油一定是厚厚的, 對他們最尊敬的喇嘛僧人, 茶上的油濃得吹也吹不開, 相反如果茶上的油是薄薄的話, 就要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這種習俗有趣得很.

無他, 我喊他"尼瑪~"的時候眼睛總是彎成兩彎月亮, 我就不信有哪個正常的男人能hold得住, 雖然我其實忍笑忍得很辛苦.

在這過一晚之後, 要往回走回到基地營. 其實心裡蠻不願意的, 想到之前的辛苦都像白費了一樣, 但這是前人研究出來以適應高山氣候的方法, 也不得不從了, 就當這裡不是珠峰, 而是某個練習場吧, 要爬大山還是得更沈著穩重阿.

從上面返回基地營, 就覺得怎麼這麼舒服阿, 風和日麗, 補給足人氣旺, 這裡真的是海拔5182米的基地營麼? 我都覺得氧氣濃得有點重了.

珠峰二周目

以調適好的身體重踏攀過的路, 原本要走二天的路只要一天就完成了, 唯獨對安全還是不敢有絲毫的鬆懈, 一次大意, 比攀最難的路段更危險.

經過充分的運動加上適應得不錯, 睡得很沈, 卻不知道外面出大事了.

一覺醒來, 營地的氣氛好詭異. 有些人咯咯笑, 有些人明顯在生氣, 集體高山病發嗎?

我抓了尼瑪來問發生了甚麼事, 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說登山者之中有人做了觸怒薩迦瑪塔女神的事.

那到底是甚麼事阿? 尼瑪支支吾吾不欲多談, 我好不容易猜得到, 卻實在難以至信.

在山上我都得注意著不要有太大太急促的動作, 至於在這個海拔6492米的前進基地營, 那種事真的做得到嗎? 怎麼做的? 持續多久? 高海拔缺氧和低溫都阻不了人類的好色嗎?

滿腹疑問, 好想找當事人求證, 但是怕尼瑪會生氣, 還是算了.

後來我才知道, 有些鬼妹還有"收集"雪巴人, 藏人的癖好. 天阿, 她們把這裡當成甚麼地方了阿???!!! 薩迦瑪塔女神阿, 所謂冤有頭債有主, 我是好孩子, 唵嘛呢叭咪吽......

二號營地(7500m)到三號營(8300m)之間有個天險, 大風口. 沿著繩索朝岩石區走去, 突然有強風刮來, 風由東往西吹, 就像一道時速130公里的風牆擋在前面.

其實這還算是好的了, 至少我能頂過去. 據說這裡的風速最高能達240公里, 能把整支登山隊刮走, 容不下任何外來之物.

好不容易登上8300米的三號營, 又要往回撤, 休養生息, 等待適合攻頂的好天氣.

這些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看珠峰的旗雲, 判斷珠峰峰頂的天氣如何, 但最重要的還是氣象報告的預測. 在這個季節, 一個好天氣的周期大約是三到四天, 然後就開始變天, 出現刮風下雪甚至是暴風雪的天氣, 不巧或者硬要在這時候登頂就非常危險了.

成就人的是天氣, 毀滅人的也是天氣.

我想起臨行之前給tw打的電話.

wain, 我出差大概兩個月
er, 笨蛋去好久..
怕不怕我不回來?
你死了我咋辦?

想著他哭喪著臉的樣子, 估計是他的極限了, 唉..

沒事, 記得抓人交上納, 還有保館
哦, 笨蛋小心點~

......

珠峰三周目

所謂一鼓作氣, 再而衰, 三而竭, 越過一個又一個山頭, 前面還是另一個更高的山頭, 好像永遠走不完似的, 時間好像停住了, 沒有進展的感覺......

早聽說過雪巴人對僱主的忠心, 僱主有難, 即使前面擺著明顯的危險也會盡力拯救. 但是我沒想到在生活小節上他們原來跟老媽一樣雞婆.

晚餐的時候, 在我說"夠了"之後, 還想方設法讓我多添一點到盤子裡, 要是他們成功讓我把鍋裡的東西吃光, 就像攀到新高一樣興奮, 為了違到這個目的有時還不惜由一人分散我的注意力, 另一人趁機在盤子裡多加一匙..

一切都是源於他們習慣了西方登山者的胃口, 總覺得我吃得不夠, 我懂的.

有些豬囉嘲笑雪巴人因為貧窮, 對僱主如主人, 不敢有任何的怠慢, 在他們描述的故事裡面, 說著說著雪巴人就沒影了, 明明沒有雪巴人的幫助他們連基地營都離不開! 跟那些大放厥詞"征服"珠峰的井底蛙一樣, 藐視心的傢伙可憐, 可悲, 可笑.

雪巴人天性溫和友愛, 純樸善良, 樂天知命, 任勞任怨, 退一萬步來說, 就算是因為貧窮好了, 難道就不是冒著生命危險來成全大家的嗎? 攀大山該有的氣慨去哪了?

花了三天重回8300米的第三營地, 這裡非常冷, 風又大, 吹得帳篷嗶哩拍啦, 好像要把帳篷撕裂為止. 從這裡開始, 睡著醒著都要戴上氧氣睪, 畢竟這裡的空氣只有地面上的1/3不到了.

根據醫學報告, 人體只要到違七千米以上, 所有能力都會減退, 細胞也停止再生, 八千米已經是人體的極限, "八千米死亡線"是確實存在的死亡威脅.

終於要攻頂了, 我盡力壓抑著高漲的情緒以免睡不著, 雖然距離峰頂只差550米高, 卻在在是難關, 睡不著體力不足的話會要命的.

"李ad成為首位登上珠峰峰頂的香港女子.." 大家看到會有甚麼反應呢.. 那個穿高跟鞋爬獅子山的老媽? 用手指頭釣蛇, 還有在鯊魚海釣魚的老爸? 我比他們正常多了嘛.. 至於其他人大概會一頭霧水: "李ad? 誰阿?" 之類的吧.. 或者我會多了個"山之后"之類的稱號? 我吃吃的奸笑, 差點沒咳死.

從8300米開始登頂的路是漫長的, 下撤回安全的營地就更漫長, 不得不在凌晨1,2點就出發, 因此也有人會在8680米再搭一個營地, 多花時間和物資, 但是安全.

丹一大早就端著熱水, 熱茶, 餅乾來叫我, 一如往常得彷彿8300米的高度對他來說不是一回事. 看到我在那邊悠地吃紫菜, 笑道: "你們中國人就是天塌下來也能吃." 我為紫菜辯護: "二十年前台灣登頂第一人吳錦雄先生登頂之後缺糧, 就多虧了這東西才能平安下撤的." 我頓了一頓, "你要不要也來一包?"

丹還在笑, "跟鍾建民叔叔攻頂前大吃百里香雞腿相比, 這算甚麼阿.." 我納悶.

今天天氣很好, 風不大, 能見度非常好, 至於溫度低這是必然的, 在零下四十度以下.

戴著氧氣罩, 視線受到妨礙, 走起來必須特別留意. 往營地後方懸崖陡壁走, 渡一段冰雪陡坡, 一直到崖壁前方, 往上是一片岩雪混合的峭壁. 我沿著丹他們架設的繩索攀上, 路越爬越窄, 越高越陡.

前方驚險凸出的巖崖, 想必是第一台階有名的冬石, 架有固定繩. 順利通過之後, 趴在一處峭壁上用力喘氣, 又過一關.

爬上幾乎垂直的峭壁, 越過峭壁頂, 視野開闊起來, 代價是又要忍受狂風怒刮. 沿著稜線繼續走, 在層疊的岩石區裡, 有很多以前登山者留下的帳蓬, 食物包散滿一地.

通過一段斷崖, 前面出現一片岩石平台, 平台一大塊垂直的岩壁, 約有六米高, 這就是珠峰東北脊最大的難關---第二台階.

沿路有好多屍體, 有些已經在這好幾年, 有些看上去才幾日.. 我不敢細看, 生怕是認識的, 互相鼓勵過的. 珠峰傳奇馬洛禮就是在這裡最後一次被目撃的, 捨較安全的南路走較危險的北路, 是抽了哪根筋嗎?

說回馬洛禮, 情感上願意相信他上過峰頂, 他在物資, 人力均欠缺的三十年代, 還能夠展現這個程度的魄力, 還有救援隊友的騎士精神, 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登上峰頂了.

不過還是那句, 必須回得來才行. 但事實又有多少人能做得到?

某個教潛水的混蛋說, 當你知道自己快要斷氣, 肺快要爆裂時, 你還可以再活兩分鐘. 這論調在珠峰適用嗎? 低估自己會白白錯失登頂的機會, 高估自己就可能會白白送命. 理智上, 在 "不登頂, 活下來" 與 "登頂, 不回來" 之間的選擇明明很清楚, 但是被珠峰的魔力迷惑而選擇後者的還真不在少數...

回到現實, 這道拒人千里的"天國之門"多年來一直為登頂之路把關, 淘汰掉沒有資格的人.

據說1960年中國登山隊首次從這裡登頂時, 四名突撃隊員之一的劉連滯甘為人梯, 讓其他三人踩在肩上攀上去, 事後他因疲勞和缺氧在原地昏睡了十幾個小時, 幾乎死去.

75年中國隊再來的時候在這裡架設了鋁梯. 鋁梯形成這裡明顯的地標, 讓登山者不至在此迷失方向, 又能安全通過這段危險地帶, 感謝他們.

順利登上第二台階之後, 前面是一片大約三十度的碎石斜坡, 沿著斜坡可以走上稜線. 走到山崖邊, 風力轉強, 順著右邊稜線前進, 坡度越走越陡, 每走一步就得停下來用力喘氣.

走完一段稜線, 還是稜線, 只是變得更陡更難走, 已經傾斜四十度以上了, 還越走越陡.

繞過三角雪面, 景觀完全改變成岩石地形, 岩壁陡峭, 層層疊疊的岩石斷層好像屋頂的瓦片, 看來要一口氣爬上去了.

開始走進珠峰最險惡的地形, 這段路沒有固定繩, 非常驚險, 經過幾處較高的台階, 手搆不到岩石裂縫, 必須靠冰斧的鶴嘴勾住岩石裂縫, 再奮力一蹬才能爬上去, 重覆好幾次之後, 終於走出那灰色的岩石區域了.

朝冰雪斜坡登上去, 這個斜坡好奇怪, 有的地方是堅硬的冰面, 有的地方卻是雪面, 走起來感覺不能平衡.

丹擔心我會容易失去平衡或者渭倒, 建議我用繩子跟他們綁在一塊, 這樣即使滑倒仍有他們在一前一後制動.

我婉拒了他們用生命來維護我的美意, 我從不懷疑丹和尼瑪的賽力, 只不過我願意跟他同繫一條命運的那個人不在這裡.

他們沒多說甚麼, 只著我千萬千萬小心.

前面還有好幾道鋸齒狀排列著的冰雪稜, 繼續往上攀: 五, 四, 三, 二, 一.

登頂了.

站在珠峰峰頂, 胸中湧起一股激動的喜, 那種快樂實在難以形容, 綿延不絕, 非常充實.

尼瑪和我一起揚起香港旗, 丹熟練地繞著我們拍照, 之後就用無線電向基地營報告這個好消息.

順便讓馬洛禮, 伊文和隊友在峰頂合照, bye George~

我感謝薩迦瑪塔女神的接納, 賜予我這樣的好天氣, 更感謝丹, 尼瑪和其他雪巴人, 沒有他們的幫忙, 我絕不可能來到這裡.

我跟他們互道珍重, 縱身躍下8850米的珠穆朗瑪峰.

 

 

 

 

嘿!

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阿, 自從90年羅契父子從珠峰跳傘下山降落在基地營之後, 還有人用滑雪和雪板的方式下山, 又快又好玩, 雖然能同時精通攀山和跳傘或者滑雪的人不多就是了.

翱翔在最低也有七千米的群山之間, 豁然開朗.

我們羨慕飛鳥, 羨慕游魚, 但牠們受困在自己所屬的範圍. 而人類能夠借助工具, 憑己之力登上世界之巔, 漕入最深的海溝.

登上珠峰峰頂並不是冒險的終結, 而恰恰是通往另一扇冒險大門的鑰匙.

短短十分鐘的飛行, 我感覺得到了全世界.

回到基地營, 接受各方英雄的祝福, 急不及待登上近兩個月沒上過的互聯網, 發出一個"-u-"

沒人知道, 更沒人猜到, 他們那個神出鬼沒的會長前一刻竟然身處世界之巔.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