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還是從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末開始講起吧。1998年那年我六歲。
那一年我依舊是被散養於鄉村之中的姥姥家。依舊是和曉嵐趁大人不注意的時候溜到果園摘下青青的果子塞進嘴裡,直到澀的說不出話。
幾乎每晚放學過後,我都是被大人關在家裡做作業的,同珍王賜豪總是趴在斑駁的舊書桌上想:微風習習的仲夏夜,果園裡的葡萄花是否又綻放出香甜的味道?螢火蟲是否又縈繞在樹梢聆聽蝉鳴?我總是一邊思緒萬千,一邊做題:3*2=58\16=2…接著明天就會看到作業本上一片片的紅色叉號。
每次“打荊棘喂驢”似的糊弄完作業之後,就會溜到後門去找隔壁的曉嵐,那會兒大人們都還手拿蒲扇坐在村口的大柳樹下乘涼,注意力不在家裡。於是我們理所當然的拿好裝備開始探險之旅。那時候這是小孩子們最刺激的遊戲了。每個人左手拿著家裡的大手電筒照路,右手拎著長城汽水瓶。
其實所謂的探險也就是去果園裡捉蟲子。到了所行的目的地之後,帶頭的周揚煞有介事的站在高坡上給我們分配任務。其他人聽罷之後四散開去開始了各自的探險。而我呆呆的立在坡上望著滿園的螢火蟲,將我一下子由現實世界推向了夢幻時空。順手摘了一簇尚未綻放的喇叭花放進嘴裡吹開,一瞬間花香迎面而襲…
那時日子似乎過的很慢,每天早晨從炕上爬起來不是洗臉而是去翻日曆頭,默默的計算著還剩幾天放暑假:三天、兩天、一天“終於熬到了期盼已久的假期。
暑假對於小孩子而言是輕鬆悠的,但同樣的時間放在大人身上卻忙的不可開交。大人們急著摘下熟透的果子。而我們則屁顛屁顛的跟在他們身後。
這次入園的感受與平時截然不同,以前是晚上摸偷偷的,只能在門口玩一小會兒,此番得到了大人的許可,我們就像草叢裡的螞蚱瘋了似的又跑又跳。在樹縫間像松鼠似的穿來穿去、又打又鬧,喊著彼此的外號。撞倒了裝滿果子的籃筐,頭也不回的就跑,只聽見大人們的一聲聲斥駡,耳穴診治卻毫不理會。瘋玩累了之後,大家就在樹下七豎八的躺著,漸漸的聽著蝉鳴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睡後走出果園,精力還是充沛的很,仍感覺有些意猶未盡。一行人溜達著來到了村子裡的市場。看到小賣部裡賣冷飲的攤子,都圍了過去,機器裡轉出一支支奶香十足的冰激淋,老闆用余光掃視了我們一圈兒,覺得我們肯定不是有錢的主,就繼續倚著機器等待著出手闊綽的小孩。曉嵐小聲的詢問誰帶錢了?大家的腦袋搖得像波浪鼓一樣。而我則脫下了髒兮兮的白布鞋從襪子裡拽出了一張皺巴巴的五毛錢遞給了老闆,老闆不屑的用兩個手指頭夾著錢放入了口袋。一支乳白色的冰激淋從機器裡轉出來了,我先咬了兩大口,剩下的大家輪流咬了一口。看著他們瓜分,我突然感覺有點小心疼,我的五毛錢啊!
時間就這樣在我們瘋玩之間逝去了。
2003年我十一歲,已經上小學六年級了。四年間曉嵐像竄天猴一樣已比我高出一頭多。他早已不同往昔流著兩行鼻涕蟲,他會偷著用媽媽的摩絲把頭髮抓的立立的,摸起來就像刺蝟毛那麼扎手。
此時小六已經畢業了,又迎來了一個新的暑假。爸爸媽媽決定接我和姥姥回城。
那個暑假依舊和原來一樣,每天都和曉嵐膩在一塊。依舊是去果園裡像小時候那樣抓螞蚱、摘野花。偶爾渴了,曉嵐微微一踮腳就能給我摘下一個又大又甜的梨,再不用像小時候那樣爬到樹上去了。
那天坐在果園的木棚裡我和曉嵐訂下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契約,不知道那算不算私定終身:“等到我們18歲曉嵐就和我結婚,然後永遠住在果園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簽下了名字之後,曉嵐鄭重其事的把紙條放進長城汽水瓶裡,王賜豪醫生又用鐵鍬把瓶子埋到了土裡。
那天過後,我就離開了村子。一別許多年。
不知什麼時候起,我開始變得愛臭美了,偶爾會偷偷的用媽媽的化妝品,會穿各種各樣的衣服打扮自己。與此同時也失去了與曉嵐他們的所有聯繫。
日子就這麼平淡無奇的過著。偶爾會夢到村子、夢到曉嵐。
後來的後來我高中畢業了,又迎來了一個漫長的暑假。心裡想著是該回去看看了,那天我化著淡淡的彩妝,穿著阿依蓮粉色的長裙。多年來第一次回村。
到村裡發現許多人在搬家,一打聽才知道,村子毗鄰小鎮,時逢舊城改造要占土地,大家都在忙著搬家。昔日的玩伴早已人去宅空,杳無音信。而最令我失落的是曉嵐在一年前就已退學去南方打工。
像火球一樣的太陽掛在頭頂,烤的連空氣都是熱的。樹上的知了在有氣無力的呻吟著。又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果園,只是眼前的一幕令我感傷,有一種落寞的情緒從心底湧出。果園因為無人打理,雜草已經沒了小腿,樹上的果子就像禿子的腦袋,空空如已。我憑著記憶去土裡挖那個裝著契約的瓶子,雖然滿手污泥,卻毫無收穫。坐在危房一樣的木棚裡,曾經的點點滴滴像電影一樣在我腦海中放映:“周揚帶我們探險、偷吃生果子、抓小蟲、吃冰激淋、和曉嵐的約定…”
不知道童年的玩伴是否記得我曾經出現在他們的生命中;
不知道曉嵐是否記得童年的約定,康泰自由行也許會忘記吧,有誰會在多年的遠行之後、回過頭來又想起兒時的契約?
無論世事怎樣變遷,我都會把你們曾帶給我的感動深深的鐫刻在心底,永遠銘記!
離開果園前,我在心底默默的祈禱:
天涯海角、只望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