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first di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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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俠

2016-12-29 11:22:06 | 日記

賊俠

(1) 舊時保定,號稱北京南大門。京畿重鎮,水陸碼頭,通京大道穿城而過,下衞(天津)舟 檣揚帆競游,十裡方城,牆高水深,四街八道,一城三衙(直隸總督衙、保定府衙、清苑縣激光脫毛 衙),端的是高官貴族雲集,商賈藝人如織,鬧市繁華,人流如湧。 話說大清乾隆年間。這一年保定遭旱,冬少雪夏少雨,河淺苗黃,種一碟子收一碗,減 收過半。盡管如此,府縣衙門為吹噓政績,依然強徵足額稅賦,雪上加霜傷口撒鹽,逼得百 姓逃荒離鄉,盜賊蜂起。 這年適逢開科大比,四方舉子來京趕考。有位江南舉生,千辛萬苦走到保定清苑地界, 青天白日竟被一群饑民搶走盤纏。舉生無奈之際,忽想到保定有位遠方親戚,只好先投奔那 裡再做打算。待忍饑挨餓進到城裡一打聽,親戚三年前早就搬走不知去向。舉生身無分文, 告借無門,行乞又張不開口,餓行一日,已頭昏眼花兩腿癱軟,眼下是進京無望回家不能, 天無路地無門,身處絕境惟有一死了之。他兩眼發直,一臉木然,搖搖晃晃走上南關大橋, 扶欄深望幽綠的河水黯然感傷,想不到千裡迢迢竟來葬身魚腹。舉生苦笑一聲,掩面折身投 河。不想,兩腿剛一離地就被人拉住了。 舉子掙身不過,回頭望去,卻是位矮瘦男子救下自己。此人年約二十五六,溜肩細腰身 短腿長,短衫布衣一臉玩世不恭的神態。舉生欲死不能,坐地嚎啕大哭,埋怨義士不該多管 閑事。義士也不著急,倚著橋欄抱肩嬉笑,看戲相仿。待舉生哭累嚎夠後才問原委。 聽罷舉子絕望的哭訴,義士尖聲笑了起來:俺說你們讀書人可真是的,不就是幾兩銀子 嗎,這也值得尋死?舉生委屈道:你沒聽說,一文錢憋倒英雄漢!人不到此絕境,怎會有此絕 念?螻蟻尚且惜命,何況人乎!義士擺手道:別咬文嚼字了,你在此稍候,俺去去就來。不一 刻,義士取來兩錠花花白銀HIFU,送與舉生。舉生感激涕零,磕頭不已,詢問恩公大名,發誓來 日圖報。義士連忙將他扶起,笑道:些須銀兩,何須如此,快上路進京,切莫誤了前程。 舉生一步三回頭灑淚而別,誰知還沒出南閣,就被差官鎖了。 且說這保定城裡有座銀庫,雖隸屬府衙,卻代為直隸總督存放銀資,庫大銀多,堪稱保 定第一要地。兩進庫院,高牆石屋,牆頭鐵刺蒺藜,庫屋鋼窗銅門,打造得鐵桶一般,重兵 把守,裡外三層。管庫官員和壯工,進庫前要脫淨衣裳,光身入庫,庫裡備有專用工服,幹 完活出庫,也要裸身出來,為防身體孔穴夾藏銀子,必須雙臂伸平,叉腿蹦下八級高階,還 要張口喊號。就是這麼看管的銀庫,近來發現失盜,且賊子盜技高超,連辦案勘察的差官都 無法發現蛛絲馬跡,更別說破案了。無奈之下,只好暗中布下眼線尋查。 潦倒餓極的舉生,有了銀子就先去飯館填肚子,五飽六足之後結賬,正是用的府庫所丟 官銀(銀錠上鑄有字樣)。飯館老板是個貪賞無義之人,以找零為由穩住舉生,暗中差人報官。 此處離清苑縣衙不遠,不一刻來了兩個如狼似虎的捕快,嘩啦啦一抖鎖鏈,拿住舉生。舉生 一頭霧水,不知身犯何法,爭辯喊道:拿我為何?頓挨兩個耳光。捕快譏笑:到了縣衙便知 分曉!舉生被打得耳鳴頭昏嘴角Dermes vs Medilase淌血,說不得話語。這真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 清苑縣衙設在保定南閣外,知縣姓趙,新補上任不久,正是爭名貪功不擇手段的時候, 升堂問案,三句話不到就動板子,人稱趙大板子。趙知縣聽說拿到了盜銀的賊犯,高興得直 晃腦袋,心想這可是邀功請賞升官的好事,於是急忙喝令升堂。 一陣堂威吼聲,舉生被押上堂來跪倒。趙知縣探身打量片刻,酸溜溜道:下跪之人,我 看你也像讀書之人,為何竟敢盜竊國庫錢銀?舉生未曾開口,冤屈的淚水先淌了下來,片刻 後哭訴起來,言道家居湖廣岳陽郡,自幼苦讀詩書,十五歲考得秀才,二十歲中舉,人稱岳 陽第一才子。今年大比,千裡迢迢來京趕考,不想路遭饑民哄搶,走投無路欲投河自盡,巧 遇城中一位義士相救,解囊贈送兩錠白銀,用此銀吃飯結賬,卻被貴縣差役鎖拿,還遭毆打, 望知縣大人做主,追究差役斥打功名之身的罪責。舉生訴畢,磕頭不已。誰知,堂上縣爺一 拍驚堂木,喝道:大膽賊寇,不從實招供,還敢巧口如簧編造謊言欺騙本縣不成?舉生大吃 一驚,臉上的淚也凝住了:大人,學生身為舉子,豈敢有半句謊言相欺!但不知賊寇二字所 指何事?趙知縣嘿嘿冷笑道:看來你不僅盜技高超,而且還伶牙俐齒挺能狡辯!我來問你,你 身上銀錠從何而來?舉生道:剛才已說明,是路遇義士所贈。趙知縣道:義士姓甚名誰?家住 哪裡?舉生道:義士不肯言明。趙知縣道:少給我饒舌,分明此銀就是你的,哪裡來的甚麼 義士,不親不故送的甚麼白銀?!舉生犟道:即便銀錠是我的,又當如何?趙知縣哈哈大笑: 果然說了實話。告訴你吧,此銀乃保定府庫所丟官銀,全城正布下天羅地網捉拿你這盜銀之 賊呢。舉生聞聽,頓覺五雷轟頂,眼前一黑,癱坐在地。無銀逼上死路,有了銀又沾惹上官 司,自己為何這般倒霉呀?趙知縣見舉生驚新一代hifu魂失魄,不無得意,一拍驚堂木叫道:嘟——盜 銀賊子,還不快快招來,免得皮肉受苦。舉生苦臉嘆道:縱然打死,也無供可招。趙知縣嘿 嘿冷笑:看來你是不知道本太爺斷案的厲害。來呀,先給他二十板子。眾衙役應聲喝喊—— 早有兩人將舉生按伏在地,另兩人掄起黑紅兩色堂板就要開打。 正這時,忽有一人闖進縣衙大堂,喝道:且慢!頓時驚獃了堂上人。趙知縣愣怔片刻, 厲聲問:你是何人?敢來咆哮公堂!來人道:俺就是舉生所言的送銀之人。 原來,那義士送走舉生不久,就聽街上人傳聞,說是剛剛逮住了盜銀賊,還是個舉子, 正在縣衙過堂呢。義士心生詫異,就裝做閑人來觀熱鬧。不看則已,一看吃了一驚,正是落 難舉生被審在大堂之上。心想,準是自己的贈銀給他惹了事,當時情急,竟忘了告訴他搗成 碎銀再用。一語未囑,幫人反倒害了人,跺腳捶拳後悔不迭。更叫義士不安的是,舉生雖被 誤當盜賊面臨酷刑,卻不喊冤叫屈亂咬贈銀之人,是個錚骨義種。他向來看不起讀書人,認 為平時酸文假醋,遇事骨頭最軟,眼前這個舉子卻令人敬佩。這時,忽聽知縣發令動刑,於 是他心下一橫,跳上大堂自首,以免使舉生代己受過。 趙知縣歪頭細目品看,只見此人,瘦短身材,獐頭鼠目,一臉賊相,想來定是盜銀之賊, 便一拍驚堂木,喝道:自首盜賊,報上姓名、籍貫,不得有詐。義士朗笑一聲:俺,天生懶 散,便姓了個散字,本人飄忽不定如雲行空,便起名雲生。要說籍貫,則與大老爺同城不同 地,你是清苑縣的,俺是保定府的。嘟——大膽盜賊,大堂之上不許油嘴滑舌。趙知縣又拍 下驚堂木,怒道,我來問你,你是如何盜得府庫官銀?要從實招來。散雲生嘻道:青天大老 爺,俺啥時說過俺偷銀子了?趙知縣問:那你所贈盜銀從醫學美容何而來?揀的。雲生笑道:昨天夜裡 俺走道被絆了一下,正待罵街,卻見是兩錠白花花的銀子,俺就揀了起來,今天正好碰上這 個舉子缺銀子要投河,心一軟就給了他。反正是揀來的銀子不心疼,送給落難的舉子,萬一 考取功名,放個知縣、知府的,俺也跟著沾個光甚麼的。趙知縣佯裝相信,俯身問道:你說, 銀子是從哪兒揀的?雲生也一本正經道:就在你這縣衙門前揀的。俺想,備不住就是你這裡 的銀子呢。如果是盜銀,那賊子一定是你衙裡之人。趙知縣陡地挺直了身子,一拍驚堂木罵 道:大膽刁賊,一派胡言,竟敢誣陷老爺縣衙!來呀,先給他二十殺威板。雲生聞聽要打板 子,毫不懼怕,自行撲臥倒地,交臂當枕,閉目似睡,實際上暗運內功,提氣到兩腿和屁股 上,只待受板。衙役們見此人刁蠻,便掄圓了板子猛力下打。誰知,板子仿佛打在頑石鑄鐵 上,打下多大勁,返回多大勁,震得手掌生疼,不敢再用力打。趙知縣見衙役手軟,吼道: 大膽奴才,吃他多少好處,為何不肯用力?衙役班頭急忙回話:老爺,不是弟兄們手下留情, 確實這賊皮薄肉少骨頭太硬,板子震手,俺打了半輩子板子,也未曾遇到這般石人鐵漢。趙 知縣不禁一怔,隨後冷笑道:那好,火刑伺候。就是銅打鐵鑄的身子,我也給他化成水!衙 役們一聲暴吼,如狼似虎,敞胸挽臂,抬來爐具火鉗、鋼釺鐵鞋,生火加煤拉風箱,恰如十 八層地獄相仿。 看到這裡,舉生搖頭絕笑,高聲罵道:好你個狗官狼知縣,屬地轄內治理無方,苛政如 虎民不聊生,你不去緝拿掠搶民財的強盜,反而殘害扶危救助的義士,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假若朝廷命官全如同你這般無道,我還趕考爭個甚麼鳥官?! 知縣在大堂之上挨罵,頓時氣成火雞臉,抖HIFU聲吼道:大膽刁民,念你讀書之人,且有功 名,本不待為難與你,不想你卻口出狂言,辱罵本官。眾衙役聽令,將他一並用刑問供。 舉生一陣狂笑,隨後厲聲叫罵:狗官果然無道。看來今遭難逃一死,與其受刑體無完膚 而亡,倒不如自入死門爽快。 舉生起身沖散雲生躬施一禮:義士厚恩,來世再報。說罷,撩衣蒙頭,搶身撞向堂柱, 登時腦漿迸裂,一命而亡。只可惜,滿腹錦繡文章的江南才子,竟被逼自絕於公堂之上。 舉生橫屍公堂,震驚了眾人,衙役們也傻了。趙知縣想不到審出了人命,頓時慌了神, 忙叫班頭斂屍張羅後事。班頭問:散犯雲生如何處置?趙知縣早已亂了方寸,卻問班頭:你 看該當如何?班頭說:先押進大牢,以後再說。趙知縣罵道:混賬奴才,明知如此還來問我。 (2) 堂審斃命,而且還是個舉生,這還了得,按大清律要摘烏紗交吏部治罪的!如何息事寧人 掩過此事,趙知縣一夜愁思難以入眠,只到天亮才昏昏沉沉打了個盹。還沒睡實,僕人慌慌 來報,說是保府通判史玉喜大人到。 趙知縣聞聽,瞌睡早飛到爪哇國,慌忙起身,穿衣擦臉出宅躬迎。還沒來到二堂,只見 史大人帶著四個府差已虎虎闖RF射頻了進來。 史玉喜武秀才出身,原在直隸總督下任偏將。挾有祖傳鐵弓一張,弓背為八層鋼頁鉚就, 弓弦為指粗牛筋一條,平時浸泡豆油壇中,以養弓休弦,用時彎弓掛弦。拉滿此弓,非常人 所能。史玉喜不僅臂力過人,而且還射得一手好箭,百步穿楊。憑此良弓利箭,博得功名。 史玉喜武功不俗,且才思敏捷,善斷曲直,很得總督賞識。總督與史玉喜為同鄉,早有提攜 栽培之意,尋機薦史玉喜當了保府通判。府衙通判,執掌典獄,史玉喜如魚得水,斷奇案緝 惡徒,聲名遠播,有時親捕盜賊,身背鐵弓跨馬督陣,名威顯赫,被譽為鐵弓通判。 知縣小通判一品,自應禮數在先,何況昨日舉生堂斃,今見史大人面掛冰霜,四個府差 也怒目圓睜,趙知縣更是胸揣奔兔汗顏腿顫,連忙搶步上前一揖到地:不知通判大人駕臨, 有失遠迎,還望恕罪,恕罪。 史玉喜隨便抱下拳,就算還了禮,冷著臉也不答腔,直奔客廳坐定後,才道:貴縣可知 我之來意? 趙知縣暗想,一定是為昨日堂審之事,但自己也不宜道破,就故作迷茫地搖搖頭:下官 不知。 史玉喜冷笑一聲:昨晚府庫又失白銀,盜賊得手之後,被衞兵發現,尋跡跟蹤,竟追至 貴縣衙內宅不見了蹤影。為尋究竟,特來打擾查找,還望知縣並家人以公事見諒。 趙知縣聞聽,心石落地,謝天謝地,看來府衙還不知舉生之事,就笑道:不瞞大人說, 下官昨晚一直秉燭夜讀至五更,若有賊盜入宅,自當早已知曉。想必是追捕官兵夜黑走眼, 誤報賊情。 史玉喜沉了臉:貴縣不必多言。現已兵圍縣衙,盜賊便是插翅也難逃去,只待我等搜查 完畢,即可知賊情虛實了。 言罷揮手,一隊兵卒持械擁入,魚貫奔向堂院各處,四位府差也分頭闖進內宅。客廳裡 只剩史通判和趙知縣,一人水光槍沉臉不語,一人怒目危坐,各揣心思,靜待回音。 不一刻,搜查人員陸續回報,縣衙公差,內宅家人,俱已查詢完畢,驗明正身,均非盜 庫夜賊。趙知縣聞聽,冷笑起身,正要給史大人幾句。不料此時,府差卻兜來一布包,放至 桌上展開,竟是兩錠花花白銀,說是搜出的贓物。 趙知縣不由譏笑道:此乃府庫失銀不假,可惜卻非本宅之物。於是講述了昨日市面發現 竊銀,堂審時又拿住疑犯,當然隱去了舉生堂斃之事。隨後又說:本待今日過府稟報,不想 通判絕早來緝拿賊犯,可見史大人果有先見之明呀! 沒想到有此巧事,史玉喜驚問:疑犯現在何處? 趙知縣道:關押縣牢,嚴加看守。 史玉喜還要說甚麼,忽聽那府差嘿嘿笑道:知縣大人所說的疑犯之銀仍在堂上封存,這 兩錠卻是從大人臥房便桶裡搜出,細聞還有臊臭氣味呢,此銀非彼銀。史大人,且憑藏匿之 處判斷,足見此賊狡猾老到! 趙知縣慌神急了眼:這不可能!一派胡言! 府差道:有知縣夫人作證。 這時,趙知縣的夫人蓬頭亂衣哭喊著奔了進來。 趙知縣灰了臉:夫人,果真如差官所言? 夫人撫掌嚎道:老爺呀,可不是怎地!尿桶裡誰會拉出銀子? 趙知縣聞聽,噗通一聲跪地,再沒有絲毫的縣爺威風,乞憐辯解道:俺乃朝廷命官,一 縣百姓之父母,俸祿優厚,衣食無憂,豈肯為賊盜竊國庫?請通判大人明察。 沒搜出盜賊卻查到贓銀,總算沒有虛張聲勢白來,可贓銀藏在縣太爺的便桶裡,又著實 讓史玉喜吃驚不解,深感盜銀之賊非同一般。他見趙知縣已成了縮頭烏龜,不禁笑著扶起: 貴縣不必如此。堂堂知縣用甚麼法子弄不到銀子,幹嗎非去偷呢? 趙知縣苦笑道:即便想偷,你看我這半截甕的身子如何進得去銀庫? 史玉喜又緊了臉:話雖如此,可贓銀畢竟從貴宅裡搜到,還得公事公辦履行一下手續。 來人呀,錄下起贓文書,讓趙大人畫押。 一貫弄威公堂審人辦案的縣太爺,此時也不得不俯首嘗了畫押的滋味。 夫人在一旁看得心顫,激光脫毛就說:老爺呀,你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竟遭賊子這般捉弄? 趙知縣歪頭細想多時不得要領,苦笑道:家宅傭人,縣衙差役,就是扒了他們的祖墳, 這些人也盜不來庫銀陷我。惟有可疑的便是昨日堂上所謂拾銀之人,散犯雲生,可他被看押 在大牢,又如何夜裡去盜銀呢? 夫人叫道:快派人去看看,或許就是他越獄盜銀栽贓陷害老爺呢! 一旁府差應聲道:我等早已查看,那人還在牢中酣睡。如若是他所為,何必再回牢待斃! 眾人無言。趙知縣唉聲苦嘆,夫人嚶嚶哭泣起來。 史玉喜宣布道:府庫失銀,乃保府第一大案,幹系重大,雖知貴縣屬被陷蒙屈,但破案 之前不得不秉公處置,請趙大人到府衙委屈幾日,縣衙公事暫由縣丞代理。即刻,連同疑犯 散雲生一並押回。 一幹人回到保府衙門,安排停當,史玉喜向知府段文瑞稟報了經過。段知府也深感此事 蹊蹺,卻對史通判這般處置趙知縣頗為不滿,斥道:趙知縣被賊子所陷是明擺之事,你為何 擅自停他的職,還當疑犯當眾押來府衙? 史玉喜道:趙知縣被栽贓不言而喻,可盜銀之賊為何陷害於他?顯然是恨他不過。趙知 縣得罪的人多了,為何偏偏此時遭報複栽贓,肯定是近日得罪的人所為。據趙知縣所言,昨 日剛抓住個疑犯叫散雲生,所持贓銀說是當街拾的,顯然是在說謊。堂審之時打了他二十大HIFU 板,不招,才待用酷刑逼供,恰遇別事沖攪,未及審明先押進縣牢。如此人確系盜銀之賊, 為洩怨恨,有誣陷之嫌,而且,昨夜盜銀賊逃至清苑縣衙就再沒出來,縣牢恰在衙署,所以, 盜銀栽贓,極有可能是散雲生所為。然而令人費解的是,既然散雲生能越獄盜銀,為何還回 到大牢?唯一的解釋就是,以此表白自己非府庫盜銀之賊。這樣一來,既膩歪了趙知縣,又 開脫了自己的幹系,一舉兩得。此為高賊謀略。 段知府點頭道:既然如此,何不立刻審訊散犯雲生?酷刑之下必然招供。 史玉喜道:古來辦案,以證審為主,刑審為輔,證據不足,單用酷刑,易出假供,屈打 成招,造成冤獄,終有大白之日,折獄辨冤,丟官掛印,為世人所不齒。對散犯雲生的猜疑, 僅為下官推測,卻證據不足,如欲庭審,輕刑難以奏效,重刑又恐入歧途,籌謀再三,則用 引蛇出洞之策,誘賊子自浮水面,為此,故將趙知縣停職,並與疑犯一起押來府衙。其目的 有二:一是盜賊以為栽贓成功知縣獲罪,誘他再舉動作;二是拘散雲生於府牢便於暗中觀察, 內外聯繫,相機布網。 段知府不禁探問:史大人,假如真如你之所料,散犯下一步會當如何? 史玉喜胸有成竹道:我料他必會故伎重演,再次越獄夜盜庫銀以開脫自己。你想嘛,他 身居牢獄,外面卻連連失盜,自然會反證他清白無辜。所以,我們只須在銀庫四周布下伏兵, 暗備弓箭撓鉤,亮子油松,待散犯再次盜銀,一聲號炮,人贓俱獲就是了。 段知府捻著胡須笑道:史大人真乃孔明轉世,包脫毛Dermes vs Medilase拯再生呀。 史玉喜謙虛道:哪裡,哪裡,些須小計,也是大人平時栽培所致。 至晚,史玉喜精選幹練兵丁親背鐵弓持箭在銀庫布伏。一夜無事。第二夜又去。連守三 夜未果。一幹人眼珠子都瞪酸了,連個夜貓子也沒見飛進一個。 史玉喜心虛暗驚,莫非自己判斷有誤?這個散雲生到底為何人? (3) 你道散雲生是何人?他正是赫赫有名的保定賊俠。 散雲生幼喪雙親,孤身一人,靠乞討流浪為活。後被一怪異和尚領走,十年後再回保府, 已是偷天高手。師傳兩手絕活:一是縮功,巧調氣血,便叫骨柔筋松,頭如軟卵,身似葛籐, 碗大的窟窿,巴掌寬的縫,縮身而過如蛇穿穴;二是輕功,暗提丹田,能使身輕如毛,用草 繩吊腰,然後燒繩成灰,人依然懸空不落。憑此神功,入室行竊,障眼巧取,自是輕而易舉 之事。江湖百行,各有行規,作賊也不例外。正賊君子,有「三不偷」之說,即:一不偷忠 良之輩,二不偷貧寒人家,三不偷良寡婦女。偶有偷錯,必加倍奉還。散雲生不僅恪守行規, 還常常周濟窮困潦倒之人,出手大方,揮金如土,竊富濟貧,被人譽為賊俠。 今年保定大旱,土地糧食歉收,百姓衣食無著,為官不仁,苛政如虎,民不聊生,流離 失所。散雲生恨官妒富可憐饑民,就施展絕技盜銀助人。這次偶助舉生,惹出麻煩,又一時 仗義,身陷公堂。本打算攪鬧一番脫身而去,沒想到舉生暴烈,為鳴不平竟以死抗爭。此情 此舉,深深震撼了散雲生,發誓要為舉生出氣。憑散雲生的功夫,逃出縣牢的囚籠高牆,不 費吹灰之力,但卻沒有那樣做。他想,一旦逃走,定被認作盜賊,不僅顯露了真身,而且讓 狗官長了臉,必須巧計脫身,落個清白。於是,暗定主意,俯首被囚入牢。 入夜,待獄卒瞌睡,更夫倦怠之時,他提氣縮身,溜出縣牢,然後,展輕功飛身飄上牆, 快如閃電,輕似貍貓,一路躥房越脊,如履平地,不一刻便到了銀庫屋頂。守庫兵丁雖多, 但夜半更深神懶意倦,困眼激光脫毛價錢惺忪只顧獃守路徑門窗,誰也不曾留意房脊屋簷。散雲生多次入 庫盜銀,皆從房頂出入。他在銀庫房頂掏了個小洞,平時將房瓦虛掩著,用時揭瓦而入。銀 庫窗小且鑄有鐵欄,光線幽暗不易發現屋頂洞痕。散雲生輕車熟路潛入銀庫,揣了兩錠官銀 便鑽了出來。掩好洞口後尋思,平時來無影去無蹤,為的是怕人發現,今日不同,走時應當 引帶兵丁到縣衙。於是,將半塊瓦片扔至前院。「啪嗒」聲嚮,頓時引起一片驚叫呼喊,隨 即燈明火亮將銀庫照得如白晝一般。散雲生見時機已到,溜下房脊,飛身越牆而去。這般跑 法,自然被守衞發現,穿大街,鑽胡同,前邊跑,後邊追,一路直奔清苑縣衙,便隱身不見 了。 散雲生隱身形輕邁步來到縣衙內宅,見趙知縣正在書房嘆氣發愁,便轉身摸進臥室。紅 燭搖曳,彫花楠木牀上知縣夫人睡得正香,散雲生暗笑一聲,將兩錠白銀放進屋角的馬桶裡, 然後才潛回縣牢呼呼睡開大覺。 轉天早起,見獄卒牢差神色緊張,竊竊私語,只言片語聽說保府兵圍縣衙,搜賊捉贓, 散雲生心中好笑,知道已達目的,便故做睡態,鼾聲大震。不久便連同趙知縣一起被解到保 府監牢。路上故意借問押差:縣太爺這是咋了?押差不耐煩道:跟你一樣,也是涉銀案犯, 今早從他家搜出了贓銀。雲生暗喜,心想再弄它一兩次庫銀,自己就可能被解除懷疑釋放出 獄了。這樣想來,不禁心急手癢,盼著日頭早些墜下山去。 到了更深夜靜,風高月黑之際,散雲生才待舒展身軀出獄盜銀,忽地收住腳步。賊道高 手,往往是憑感覺出手,感覺不好,眼前放著座金山也不肯去碰。此時雲生正有此般感覺。 按說,府衙監牢應比縣衙監牢看管得要緊吧,可眼下情景正好相反,巡夜值更,縣牢還有獄 卒伏案打盹呢,府衙牢裡竟無一人轉悠,除了木籠裡的囚徒鼾聲如雷外,過道空靜,三盞油 燈還熄滅了兩盞,昏暗異常,仿佛故意新一代hifu給自己安排好一般。再細想來,縱然是在趙知縣家搜 出贓銀,也不至於那麼輕信就將其認做疑犯,一道押解,路上押差還給道明,顯然這一切都 是做給自己看的。保定府衙為何這般做來?莫非是伎倆已被看穿,他們故意引誘自己再次出 監盜銀,設好圈套,以便現場擒拿,人贓俱獲。想到此,散雲生不禁打個冷戰,就仿佛覺得 隔籠有眼正盯著自己,銀庫伏兵正劍拔弩張等著自己,自己一旦行動,就會墜網掉井,原形 暴露無遺。乖乖,好厲害的手段,自己險些上了大當!雲生恨恨地想著,便伸腰打個哈欠, 曲身沉沉睡去。 (4) 再說史玉喜,握弓搭箭連熬了三個通宵,謀算落空,眾人雖然無言,自己卻覺栽面兒。 到了第四夜子時已過,依然不見賊影,伏兵暗丁,困乏過度,一個個抱槍入睡,鼾聲四起, 玉喜無奈,只得打發眾人回去睡覺。他又多熬了個時辰,實在瞌睡難耐,也無趣地回衙休息。 誰知,鼾夢正濃,便被喚醒,說是知府大人急見。驚問何事?差人不知。史玉喜只得起身擦 臉,整冠束帶,睡眼惺忪地忙去府邸。 段知府候等正堂,正襟危坐,怒氣橫生,臉帶冰霜,眼放冷光。 史玉喜偷眼觀望,不禁心虛氣短,睡意頓Green Wall消,搶步上前,躬身施禮,小心問道:段大人 召見下官,不知所為何事? 段知府並不答言,只是瞪著史玉喜呼呼出惡氣,過了好大一陣才硬壓怒火酸酸問道:史 玉喜,史通判,史大人,本府請問,你神機妙算,巧施高招,暗布羅網,勢在必擒,眼下已 過四日,可否捉得盜銀之賊? 史玉喜自然聽出話刺兒紮臉,沉吟一下,低聲愧道:下官無能,還未誘出盜賊。 不,你能耐太大啦,哈哈哈——段知府一陣狂笑後,又說,盜賊不但被你誘了出來,而 且還將所盜銀兩栽贓本府,讓我也和趙知縣一樣成為窩贓犯。怎說你無能呢? 史玉喜聞聽傻了眼,驚得目瞪口獃說不出話來。 怎麼,你還不信?段知府一指桌角。自己看吧,那可是銀庫之物? 史玉喜這才瞥見桌角果有兩錠白銀,連忙捧過細看,千真萬確是府庫銀錠,從編碼上看, 確實是新盜出的贓銀。這到底是咋回事呢?史玉喜一時蒙了頭。 原來,當賊的偷心,當你加著萬分小心的時候,賊技再高也沒轍,偷就偷在你松心麻痹 之際。散雲生識破官府詭計後,知道外邊已是張網待捕,就足足地睡了三夜,直到第四夜黎 明時分,判斷官兵已懈怠,便故伎重演盜出兩錠白銀,並將贓銀丟到知府的公案之上,然後 又回到府牢睡五更回籠覺去了。 見史玉喜依然獃愣發傻,段知府便嗔怒而起:通判大人,你還發甚麼愣?還不趕快將我 停職,押送總督衙門去呀? 被盜賊鑽空子戲弄,已覺羞愧難當,又見知府發如此大火,更讓史玉喜無地自容,急忙 撲身跪倒,顫聲道:下官知罪,任Vertical Green憑知府大人處治。 段知府見此,只得打聲唉,扶起史玉喜,搖頭嘆道:玉喜呀,這事也不能只怪你自以為 是,確屬盜賊太狡猾,太可惡了! 史玉喜由衷點點頭:大人說的極是,這個盜賊確高我一籌。 段知府請史玉喜重新落座,沉吟道:按說,咱府牢木籠高牆獄卒如林,監押不謂不嚴, 那銀庫伏兵重重,又有你鐵弓通判督陣,看守不謂不密,如此嚴密之下,居然還讓盜賊得手, 史通判,你現在還懷疑是那個散犯雲生所為嗎? 史玉喜沒敢說出昨晚後半夜撤兵的事,故意思忖半晌才道:縱然不是散犯所為,此事也 必然與他密切相關。 段知府問道:此話怎講? 史玉喜道:你想嘛,散犯雲生被囚縣牢,銀庫當夜失盜,贓銀栽於知縣。散犯轉押府牢, 銀庫再次失盜,贓銀轉栽於知府。盜賊用心全在散犯雲生,一是開脫在押犯,二是遷怒堂審 官員。 段知府說:我還沒審他過堂呢! 史玉喜道:他自然明白,押來府牢,堂審是早晚的事。 段知府拍案道:既然如此,索性即刻升堂,傳訊散犯,大刑侍候,定要審出盜銀惡賊。 看來也只好重刑逼供了。史玉喜點點頭,隨後沉吟片刻又道:段大人,可不可在堂審之 前,容我再到銀庫勘察下現場,如若尋出些蛛絲馬跡,也好利於刑審。 段知府點頭同意後,史玉喜速返銀庫重地。 前幾次勘查失盜現場,側重於地面牆壁門窗等常規賊道,未見蹤跡,說明此賊非同尋常。 這次前來,史玉喜責令搭梯點燈,親自攀上銀庫屋頂,檁椽棚瓦逐一細辨。眾人不解,紛紛 竊語。 其實,玉喜此舉,自有緣由。幾次勘查未果,玉喜便動了心思,叫庫員按銀號順序分層 碼放,剛才在府衙觀看贓銀,他留意了上面的編號,憑著編號可以判斷這兩銀錠應在銀架上 方,緊貼庫頂處。這位置的銀錠Wall Garden,下邊搬取不易,而從房頂取銀卻很便當,為此,史玉喜驚 悟,竊銀的賊道會不會在房頂之上? 果然不出所料,在房頂兩椽之間尋到海碗大的一個洞口,外面虛掩著青瓦。由於銀庫光 線昏暗,站在地面仰望,很難發現此洞。找到暗洞,史玉喜一陣驚喜,可隨之又覺疑惑,如 此細瘦的洞口,賊人如何鑽得進來?可除此之外,再無賊道可尋。史玉喜註目凝望,思忖半 晌才悟出道理,想那刁賊,定是利用竿索之物,釣取庫內銀錠。這般偷法,乃為巧竊,如未 發現此洞,實難猜想得到刁賊的手段。他轉身來到庫外,又攀梯上到房頂,揭開虛瓦細細觀 察,終於辨出賊人行竊留下的新痕。史玉喜還找了根竹竿,探進細洞鉤摸,果然觸到銀架, 不禁暗喜,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現場勘查完畢,史玉喜急忙回到府衙,與段知府剛要議定審訊散雲生之事,忽有差官傳 令,總督大人手諭,著令知府及通判即刻至總督署,有要事召見。 段知府和史玉喜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何事。 (五) 直隸總督署設立在提法司大街,坐北朝南,是片青磚灰瓦紅門綠窗大屋頂的建築群,高 階敞門,上懸「威撫畿疆」雄匾,大門外對稱配置班房、照壁、鐘樓、鼓亭。總督署衙內, 設儀門、大堂、二堂、官邸、上房,進深五套四合院,各堂間配有耳房、廂房,門楣隔扇, 曲徑通幽。空閑之地,布滿古樹青籐,奇花異草,春繁夏茂,秋果冬青,賞心悅目,又不乏 威儀侵骨。自雍正設署以來,這裡便是直隸最高長官及僚屬的辦公之地,大堂為暖閣花廳, 東西為吏、戶、禮、兵、刑、工科房,文官武將,朝夕聽政,生殺予奪,威震千裡。現任總租盤推介 督姓商,滿族旗人。商總督出身豪門,驕橫武斷,好大喜功,暴虐施政,保定大旱之年,府 縣兩級衙門對百姓依然苛政聚斂,都與總督暴政有關。 段知府乘轎,史通判騎馬,兩人急急趕至總督府前,早有旗牌官報了進去。一聲準見, 便有副將引路帶進。一路穿堂過院,來到二堂,入垂花門,進議事廳。 行禮畢,商總督擺手叫二人坐下,說:當今聖上乾隆帝,微服巡行江南歸來,明日到保, 要在署衙歇息一夜再回京城。請你們來,主要是告知二位要恪盡職守,管好本城治安,不能 有些須差錯。如若出現刁民作亂,驚擾聖上,到時可別怪本督法不容情。 段、史二人聞聽,不禁汗顏腿顫,面面相覷,驚得說不出話來。 商總督見此,緩笑一聲,又說:其實你們也不必太擔心。皇上來保,依然是素服簡從, 又有劉中堂伴隨。那劉墉鬼頭蛤蟆眼的機警得很,識人辨風,趨吉避兇,無人能比。有他伴 駕潛行,一般不會有大礙。你們只須在繁華要道多布些眼線暗哨,到時看住街面,及時彈壓 動亂即可。 聽總督這般一講,兩人才略覺寬心,忙連連點頭稱是。 商總督見兩人魂已歸體,便說道:皇上巡行來保,這是天大的幸事,你們作為地方官, 不僅要保護好皇上,還要粉飾太平,頌揚盛世,以悅龍顏。當然,現時搞些活動已來不及了, 但起碼這兩天再不要出甚麼婁子,府庫失銀的案子辦得怎麼樣啦?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段知府聞聽嚇得急忙起身,跪倒請罪,史通判也跟著陪跪垂首。 這般舉動,倒叫總督吃驚非淺,就問到底出了何事。 史玉喜只好將舉生街頭露贓銀,趙知縣審案被栽贓,押解散犯來府衙,機關算盡又失銀 的種種怪事盡數兜了出來。 段知府最後補充道:此案十分蹊蹺。案子在縣衙,知縣遭暗算,案子移至府衙,知府又 成了窩贓犯,好像盜賊專門跟官府作對,誰押著散犯,誰就被攪進銀案中。 商總督罵道:你們真笨。這不明擺的事嗎?盜銀賊一定是散犯一夥的,只要嚴刑拷問他, 就能挖出賊夥結案。 史玉喜點頭稱道:總督明斷。我等也是剛悟出此理,正商議著捉審散犯,恰逢大人召見, 急忙來此,才未及升堂。 先不忙著升堂問案,眼下迎駕是大事,銀案暫放幾日。商總督又道,你們不是說,誰押 散犯誰就被栽贓嗎?那好,將他押來總督署。我倒要看看,莫非他還敢給本總督上眼藥?! 總督與賊叫陣,急壞了段知府:大人,督署內並無牢獄,如何羈押這般多事的要犯?還 是關押在府衙,下官一定嚴加看管,保證不再出事。 商總督哈哈笑道:咱署衙關人還用得著現成的牢獄嗎?賞他間閑屋,關上門,就是不設 一兵一卒,誰還敢邁出門口一步不成? 商總督如此輕狂,史玉喜暗驚,脊梁溝直冒冷汗,但又不好直接反駁,他深知總督極要 臉面,處事狂傲不羈,不論對錯,一言九鼎,於是點頭稱道:總督大人說得極是,關押人犯, 牢身為下,鎖心為上,高牆牢籠再堅固,守衞兵丁再眾多,若關不住人犯的狂妄之心,總歸 是要鬧出事端的。古代所謂畫地為牢,人犯不敢移步圈外,就是此理。總督署為四省最高衙 門所在,高牆深院,重兵守衞,儀仗顯赫,威震四方,別說小小的草民人犯,就是四五品的 官員進來也大氣不敢暢出。皇上巡行來保,天大的要事,出不得半點差錯,為保險起見,我 贊同總督大人明斷,可將散犯押來署衙看管,而且不設一兵一卒,甚至連間閑屋也不賞。 史玉喜的一番話,不僅令段知府雲裡霧裡摸不著頭腦,就連總督大人也覺驚詫:足下莫 非真要來個畫地為牢麼? 史玉喜搖搖頭:畫地為牢,那是高看了散犯,我給他來個扣缸為牢。 段知府忙問:何為扣缸為牢? 你們來看。史玉喜說著踱出門外,遙指二堂門側的一只巨型銅缸,說道,那缸錫銅鑄就, 放置廳堂門前蓄水,一旦失火時,汲用其水撲救,俗稱「門海」。此物足重數百斤,扣押人 犯,何須兵卒和房間?真可謂現成的銅牢鐵獄,遠比咱縣牢府獄強百倍! 段知府至此才聽出謎底,略一深思,又覺不妥:此物扣押人犯確實萬無一失,只是無法 透氣,恐怕時間長了易憋悶致死。 史玉喜道:段大人思慮有理,不賣盤推介過盡管放心。咱們路過時,下官留意了一下,那門海已 廢棄多年,因其半腰處已蝕成一洞,約有海碗般大,扣押散犯,恰做透風換氣用,還可由此 遞飯送水,保證人犯在內萬無一失。待皇上起駕回京後,咱們再開缸問案。 段知府聞聽,喜笑顏開,連連稱道。商總督也賞識地拍著史玉喜的肩頭笑道:好好好, 此事就交由足下來辦吧。. 虧了史玉喜隨機應變,既照顧了總督的大話臉面,又將散犯安頓進缸,兩全齊美,免生 事端,出得總督府衙,段知府直向史通判挑拇指。 史玉喜並不輕松,悶聲道:知府大人,這兩次盜銀,雖懷疑散犯所為,但終未抓到證據, 不敢肯定。將他扣押缸下,只可免除一方禍患。會不會確有散犯同夥遙相呼應,尋釁盜銀栽 贓呢?真要如此,難說總督身邊不出現贓銀?到那時,咱們可是吃不了兜著走呀。 段知府一聽,心又提到嗓子眼:這般說來,該如何是好呢? 史玉喜寬解道:啥事就怕想不到,既然考慮到了,就自有對策。不是散犯押在哪贓銀跟 到哪兒嗎,咱們今晚後半夜,人不知鬼不覺地將散犯潛押總督署,再找一相似的衙差扮作散 犯佯押府牢,料他同夥難識此計,如生事端,也只會找釁府衙而已,不會驚動總督,更不會 擾了皇上。此外,我已勘查到竊銀賊道,只要幾人布控守候,一旦賊人故伎重演,咱就生擒 活拿,在皇上面前為總督長臉。 段知府不禁嘆服道:史通判果然運籌帷幄,真不亞於孔明轉世。 兩人自以為得意,開懷大笑。殊不知,天大的禍事正是由此而發。 (六) 乾隆這次微服巡行江南,帶著劉墉和幾個常侍,或是扮做商旅主僕,或是裝成文人 墨客,乘車坐船,進城串鄉,閱盡民俗風情,吃遍各色美食,一路游山玩水,千裡體察民情, 不遇麻煩不找官,進衙便是龍顏暴怒,趕上倒霉的官兒,輕則頂戴被摘,重則下獄被殺。沿 途各級官吏,得知皇上進了轄界,都惶恐不得寧日,千方百計粉飾太平,喬裝盛世,暗中護 駕,生怕出點差錯,招租務成交致丟官掉頭。乾隆幾次下江南,明著是幾人微服私訪,實則還是在各 級官僚嚴控糊弄之下。盡管如此,萬乘之尊的皇帝,由深宮高牆裡走出來,多多少少也會見 到些民間真情。 話說乾隆江南盡興歸來,進到保定地界,滿目旱情,饑民呼號,幾番遭遇乞丐惡要,虧 得劉墉恩威兼施,救駕脫身,雖是有驚無險,卻早已惹得龍心不悅。 乾隆沉臉問道:保定遭旱成災,民不聊生,劉中堂你可知曉? 劉墉搖頭:在京之時未見府縣報災文書,塘報(各地吏治民事的官辦通報)上也沒有記述。 乾隆恨道:定是地方官員邀功隱報,欺瞞朝廷。 劉墉點頭:瞞災必然完稅,橫徵暴斂,易通民變呀! 乾隆不再言聲,可臉上怒氣已是顯見。 一行人鞍馬勞頓進了保定城已是傍晌午,在南關府河畔的一家酒肆裡打尖。劉中堂喚來 掌櫃的,點要了保定的風味小吃,甚麼白洋澱的鍋爆魚、馬家雞鋪的鹵煮雞、六味齋的醬牛 肉、白運章的清蒸包,還有槐茂什錦醬小菜、玉軒八寶臘八粥、漕河範家小驢肉、呂氏兄弟 的糖葫蘆,又要了壇徐水劉伶醉。滿滿一桌酒菜,色豔味香,逗饞蟲,引口水。大家都心癢 難耐急著要解饞,惟獨乾隆爺依然生著道上的氣,皺著眉頭沉著臉。劉中堂一個勁兒地勸吃 勸喝,可皇上不來第一口,哪個敢伸筷子?守著美食幹瞪眼,肚裡饞癢臉上也尷尬,劉墉只 得邀皇上先隨意走走。兩人來到樓亭觀光之處,眺望遠處的蓮池書院和大慈閣,講些保定的 風土人情,甚麼「保定府三宗寶,鐵球、面醬、春白老」,還有「滄州的(鐵)獅子景縣的塔, 保定府的大裂瓜」,劉墉繪聲繪色地描述,再陰陽怪氣地學保定人說話帶「兒」、滿嘴甜面醬 味的市井土話,這才逗出乾隆的笑聲,臉上也有了點陽光。見皇上心情好些,劉墉急忙請君 入席,至此大家才得以開懷暢飲,吃了個肚圓嘴流油。 吃飽喝足後,一行人來到街上。劉墉介紹說,保定城最氣派的地方是西大街,店鋪林立, 車水馬龍,商品琳琅滿目,游客摩肩接踵,不次於北京的王府井;最熱鬧的去處是城隍廟, 那裡風味小吃、雜耍戲法、摔跤賣藝、賽鳥鬥蟲、說書唱戲拉洋片的,啥玩意兒都有,趣味 濃鬱,恰似京城的天橋,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大家解了嘴饞又想解眼饞,雞一嘴鴨一嘴地 吵嚷著要去觀瞧。誰知,一向好熱鬧的乾隆卻冷著臉下旨,哪兒也不去,直奔總督署。大家 不再吭聲,暗想,這回保定三級衙門的頭頭要倒霉啦。 到了直隸總督署,商總督率衙內文官武將隆重迎進。禮畢,總督求見。乾隆傳旨,今日 誰也不見,明日宣督、府、縣三級官員。總督聞聽,頓時慌了神,要知道,乾隆微服巡行江 南,極少正規召見地方官員,一旦被召,那將禍事臨頭,定是路上啥事惹怒了皇上。總督六 神不安,連忙暗請劉墉打探。劉墉敘說最新租務成交了路遇旱情,饑民呼號,險些遭搶,皇上震怒之事。 總督嚇得夠嗆,求問如何過關。劉墉搖搖頭說,此種瞞災邀功之舉,皇上親見事發,是很難 搪塞過去的。好在皇上沒在今日火頭上處置,已是隆恩匪淺,或許睡一宿覺,火氣小些,倒 是你們的福分呢。只是署衙內外再不敢出些許惱事,以免火上澆油罷了。 商總督立即傳令下去,總督署內實行宵禁,總兵將官親自率隊巡邏,院內人等,不論何 官何銜男人女人,一律不準出屋,禁止喧嘩,貓狗籠鳥也要關好閉嘴,哪個違規,定斬不饒。 嚴令一出,碩大的總督署內一片死寂,除了燈明火亮照如白晝外,連蟲鳴鳥叫聲也皆無。 誰又能想到,就是在如此戒備森嚴中,竟出了塌天禍端——乾隆皇上隨身的玉扳指一夜 之間不翼而飛了。 玉扳指,戒指狀,卻比玉戒厚些寬些也粗些。滿族是騎射民族,拉弓搭箭扳指用來保護 手指肚。滿人入主中原坐穩江山後,徵戰漸少,王公貴族八旗子弟們更是少有騎射之舉,扳 指漸成把玩飾物。乾隆愛不釋手的玉扳指,自然是上乘珍品價值連城。當夜寢睡時,乾隆清 楚記得將扳指放在枕邊,二天早起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了。 皇上丟了愛物,這還了得!常侍們翻褥抖被四處查尋,有的還鑽到牀下摳挖鼠洞,懷疑耗 子夜來作祟。商總督聞聽後,更是驚魂失魄腿肚子轉筋,又不敢擅自進去幫助尋找,只得在 門外候著聽憑裁處。 正這時,一名參將如飛跑來,遠遠就喊:找到了,找到了。 商總督納悶,忙問:甚麼找到了? 參將跑至跟前高嗓大聲道:扳指,皇上的扳指,找到了。 一句話驚動了屋裡人,乾隆,劉墉,以及常侍們紛擁而出。嚇得總督、參將急忙跪拜磕 頭,口呼萬歲。 乾隆擺擺手:免禮,起來吧。扳指在哪兒? 參將小心翼翼捧出一物,又屈膝跪倒,雙手高舉過頭送了上去。 劉墉接過—看,果然就是正在找尋的那枚玉扳指,便轉手遞給皇上。乾隆猛見失而複得 的愛物,掠過一絲驚喜,隨即又冷下臉問道:你在哪裡找到的? 參將驚恐地望一下總督,哆哆嗦嗦沒敢吭聲。 商總督不耐煩了,斥責道:皇上問話,還不如實回答! 參將吭哧道:末將不敢亂講。 乾隆道:恕你無罪。講! 參將道:扳指是在總督的書案上發現的。 啊——如同晴天嚮了個霹雷買賣成交,一句話驚獃了所有人。 商總督指著參將顫聲厲道:你,你可不要胡言亂語! 末將狗膽滔天也不敢在萬歲爺面前扯謊!參將磕頭如搗蒜,哽咽不已道,剛才我在總督書 房,偶然在案頭看到這枚扳指,細看得知是宮中之物,猜是皇上丟失的玉寶,這才急急送來。 下官所言,句句實情,不敢有半字瞎話。 商總督聞聽,雙膝如泥,咕咚跪地:皇上—— 乾隆冷笑一聲:商愛卿,如你真愛此扳指,可以明言,朕賞給你也就是了,何苦搞這鼠 輩之舉? 商總督頓時汗如雨下,磕頭不止:皇上,奴才實在冤枉呀—— 乾隆怒目無言。 劉墉上前解勸道:既然總督有冤情,可找出偷拿扳指的人,否則扳指不會穿屋越脊飛到 你的書房去吧? 商總督愣怔一下,頓解中堂之意,於是恨恨道:請皇上略等片刻,我馬上查出盜賊,以激光脫毛價錢 仍不見聖旨,細一打聽,才知是皇上丟了扳指,後來雖說在總督書房找到,但要總督馬上破 案,眾人皆唏籲慨嘆,直為總督捏把汗。史玉喜聞聽,這才叫門官即刻通報,要馬上拜見總 督。 人一著急,也就沒了官架子,商總督像溺水人突然抓到稻草,一把拉住史玉喜急切道: 史通判快幫本督破解此案,抓出盜扳指的惡賊。 史通判點點頭:下官懷疑一個人—— 商總督恨恨道:是不是那個參將? 史玉喜搖搖頭:不會是他。若是他所為,就不可能今晨再去獻扳指邀功了。 商總督犯了難:那是誰呢? 史玉喜道:我懷疑是散雲生幹的。 商總督搖搖頭:不可能。幾百斤的門海扣著,他如何出得來? 史玉喜道:別忘了那上邊有個碗大的窟窿。 那窟窿連個貓進出都費勁,何況人了。商總督更是搖頭,隨即又道,會不會是散犯的同 夥所為? 不會。這回輪到史玉喜搖頭了。一是散犯祕押總督署,他的同夥不可能知曉;二是昨夜 署內戒備森嚴,外人不可能進得來作案。 那,真的是散犯雲生? 我看十有八九。史玉喜述說了銀庫勘查發現盜洞,原以為洞小盜賊可能借用竿索竊取贓 物,現在看來,定是散犯身有奇功,能如鼠鑽穴。 商總督喝令來人提取散犯,史玉喜忙說,還是咱們親往現場再做判斷吧。 門海倒扣在一間塌了窗戶倒了門的破屋裡。兩人來到近前,商總督圍著門海轉了一圈, 盯著那碗大的窟窿,搖搖頭,難以置信人能鑽出此洞。史玉喜到破屋的犄角旮旯尋了尋,點 點頭。兩人相視一望,都沒吭聲。商總督揀了塊磚頭,使勁拍了拍門海,「咚——」,像打聲 悶鐘。就聽到裡面人喊:別敲了,震死人啦! 商總督剜了史玉喜一眼,意思是,咋樣?人還在裡邊呢,能是他偷的扳指? 史玉喜並不洩氣,喚人抬起門海,掀放到一旁。 散雲生站起身子,揉揉眼:娘的,啥時辰啦? 史玉喜冷笑道:大膽賊子,少裝糊塗,快交代,你是如何盜得扳指? 啥扳指?你倒把俺說糊塗啦。散雲生眨眨眼,又道,你這混官,俺犯了何罪,關俺在悶 死人的銅缸裡,這是哪家的王法?這麼關人不算,還胡說俺偷甚麼扳指。把你關到裡邊試試 看,鬼能跑出來一個! 史玉喜陰笑一聲:鬼跑不出來,可你卻能鑽出鑽進。 散雲生嘴一撇,扭頭沖總督道:這位大人RF射頻,俺看你比他的官大,你說,有這麼問案的嗎? 商總督早在打量著散雲生,心裡盤算,此人骨細肉瘦確像穿牆鑿洞之人,可再細瘦也絕 鑽不出門海,因為他的腦殼比那通氣的窟窿還要粗些。盡管這般想,商總督還是繃臉喝道: 少耍刁蠻!要知道這扳指可是皇上的愛物,偷皇上的東西,你不要腦袋了! 散雲生一縮脖子:皇上的東西,俺倒是想偷,可俺出不得銅缸呀! 看來不給你點破,你是不肯低頭的。史玉喜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來問你,從關你入缸到 現在,已是一夜又半日,飯食茶湯你沒少用,為何關你之地沒有半點屎尿痕跡? 散雲生嬉笑道:俺腸胃好,全都吸收啦,所以沒拉屎撒尿唄。 少胡狡辯!史玉喜使勁哼了聲,扭身指著破屋的一角道,那裡便有你的排洩之物。你不願 聞自己糞便的臊臭味,就鑽到外邊來出恭。證據在此,還敢狡辯不成! 商總督驚訝地走到屋角細看,果然有一堆新鮮的糞便烏蛇般盤在那裡。回身喝令:來人, 給我拿下! 應聲上來兩名武士,掐胳膊攏背將散雲生捆了個結結實實。 史玉喜繼續道:散犯雲生,我早已查明,你屢次由房頂進入府庫盜銀。被緝拿關押後, 你再次盜銀栽贓知縣知府。昨夜被扣押在總督署,你鑽出來透風,偶知皇上在署衙過夜,竟 賊膽包天,盜取扳指擱至書房,企圖嫁禍總督大人。如此刁頑之極,莫非你就是保定賊俠? 散雲生微愣片刻,隨後朗聲大笑道:好狗官,倒也有眼力,散爺正是賊俠。你說得不錯, 一切都是你散爺所為,殺剮隨便。 商總督見散雲生承認了盜扳指陷害自己的事,頓時火冒三丈,一把抽出侍衞的腰刀就要 砍他。 史玉喜慌忙攔下,隨後將總督拉到一邊輕聲勸道:大人且息雷霆之怒,萬萬不可魯莽從 事。此賊偷了皇上的愛物,已成欽犯,如何處置都要請旨。再說,只有他當著皇上面說清, 也才好洗刷大人的冤情,所以,還是趕緊面君回奏為好。 商總督恨恨地擲刀於地:也罷,叫他多活一會兒。 (8) 乾隆聽說這麼快就抓住盜賊,很是吃驚,立即傳旨禦審。商總督和史通判押著散犯 進到暖閣花廳。 乾隆叫散雲生抬起頭來,他要見識見識敢盜走自己枕邊物的是何樣之人。看了片刻,也 不覺有何奇相,就冷笑道:商愛卿,該不是弄來個無賴癟三頂賬糊弄朕吧? 商總督聞聽,嚇得急忙跪倒磕頭奏道:皇上容稟,案犯散雲生,被刁民譽稱保定賊俠, 作案無數。別看其貌不揚,卻能飛簷走壁,遁形隱身,賊術蓋天。前些日,屢盜銀庫被查獲, 押在清苑縣牢,他乘夜潛出,盜取錠銀置於趙知縣內室馬桶。解到保定府牢,再次盜銀栽贓 於段知府公案。皇上駕臨,為防他滋事,祕押署衙,將其扣在門海之下,誰想,該犯竟利用 門海鏽蝕之洞,鑽出來盜扳指戲弄君臣。適才我與史通判問訊,該犯供認不諱。請皇上明察。 乾隆不由地再細端詳,疑惑問道:散雲生,總督所言,可是事實? 散雲生滿不在意道:彫蟲小技,何足掛齒。 站在一旁的劉墉插言問道:商總督,門海鏽洞有何般大小? 商總督用手比劃道:也就海碗般大。 劉墉一指窗扇中間的花隔:散雲生,你能從那裡鑽出去嗎? 散雲生回頭瞥了一眼:再細些也能過。 劉墉頷首:鑽出去給皇上看。 話音未落,散雲生騰身躥起,雙手抱拳前伸,兩腳一繃,銀蛇出洞般瞬間過窗而出。由 於動作太快,人們還沒醒過神,散雲生已從門外又走了進來。 乾隆素來喜才,不論何種技能,只要出類拔萃,他都贊賞。飛身穿過比自身還細瘦的窗 欞隔,此般絕技還從未見過,驚得他失聲叫好。 商總督以為給自己長了臉道:皇上,奴才沒有說謊吧。 乾隆點點頭:只可惜一身好功夫,卻走了邪道。 劉墉何等聰明,早已揣摩出皇上的心思,略一思索,便問道:商總督,請問剛才在何處 抓住的散雲生? 商總督一時不解,眨眨眼道:就在門海之下呀? 劉墉點頭道:這麼說,散雲生盜了扳指HIFU放在你的書房後,又鑽回到門海裡,是不是這樣? 商總督答道:沒錯,是回到門海。 劉墉搖搖頭:這就不對了。散雲生如果是竊賊,扳指得手後,就不會再放到你的書房去。 商總督急忙道:那是他要栽贓本督。 劉墉繼續道:即使如此,散雲生栽贓後,為何不逃走,反而鑽回門海束手待擒呢?這可 不是一般盜賊所為呀! 史玉喜叩稟道:中堂大人有所不知,散犯不僅盜扳指如此,兩次盜銀後也都是潛回牢獄, 以惑視聽。這正是此賊的過人之處。 乾隆覺得有趣,便問:為何如此? 皇上,散犯這是解脫自己的花招。史玉喜跪行一禮道。按常規考慮,散犯在押,外面失 盜,必然不懷疑他,而認為還有另外盜賊。這豈不是證明散犯無辜嗎?再者說,即使懷疑到 散犯,可轉天他仍在牢中,也會排除作案可能,因為,既然能逃出牢獄,何苦作案後再回牢 中?散犯反常規而為,就是要得出常規結論,以解脫自己。散犯敢於耍此花招,一是仗著賊 技高超,出入牢獄如履平地;二是想爭得無辜釋放,免落越獄通緝罪名。所以他一而再,再 而三地耍此花招,以求得逞。 乾隆輕輕頷首。 商總督道:散犯被抓,不思悔過,反而盡耍花招,在押之時還屢次做案,甚至盜取皇上 愛物,實乃罪大惡極,請旨嚴懲。 總督且慢。劉墉擺手,轉向史通判,問道:你的分析不無道理,但有一點不明,散雲生 坐監潛盜,為何要屢次栽贓地方長官? 史玉喜道:中堂大人,下官認為,這是散犯發洩怨恨的手法。你看,押在縣牢,栽贓趙 知縣;押到府牢,又栽贓段知府;押來總督署,居然敢栽贓總督,不是惡意報複,是啥? 劉墉淡淡一笑:史通判,依你所言,這不成了引火燒身嗎?既如此,又何必潛盜以求無 辜呢?前後難圓,孰是孰非? 史通判一時語塞,憋紅了臉。 這個——商總督也抓耳撓腮沒了詞兒。 乾隆笑道:劉墉,你倒說說,究竟是為何呀? 劉墉正言厲色道:咱們來保途中,您也親眼所見,旱魔如火,赤地千裡,滿目災情,民 不聊生,可地方各級官長,為保政績,瞞災不報,足徵稅賦,置民於水火。皇上,如此瀆職 邀功,一旦激起民變,後果不堪。 聽到此,乾隆收笑沉臉,目光漸冷。暖閣大廳一片死靜。 劉墉繼續說道:面臨絕境,小民百姓如之奈何?賊俠散雲生,仗著身懷絕技,兩次盜銀 栽贓縣府,非是他因,實為告官,意在表示,這樣為官不為民,恰與盜取國庫白銀一般。 一番話說得君臣侍衞變顏失色,驚噓不已,就連冷落一旁的散雲生,也聽了個莫名其妙。 劉墉接著說道:散雲生盜銀栽贓便是告官瀆職,告知縣,告知府,全沒有引起總督醒悟 查辦,恰遇皇上巡行至此,且同在督署院內,這才冒死盜扳指送書房,表白總督也是白吃皇 上的俸祿。 商總督氣得肝顫,暗想,好你個劉羅鍋子,都說你愛找滿臣旗人使壞,果真不假,今日 竟壞到本督身上,於是不顧皇上在前,怒喝道:中堂大人,你好像在演義故事。天下盜賊, 哪有這般閑心,況且甚麼栽贓告官,也是曠古奇聞!小小一個蟊賊,苟且偷生已是不得,何 來神膽告禦狀,簡直無稽之談。 劉墉冷笑道:總督大人,如果散雲生只為了偷生,別說牢獄門海關他不住,就在剛才眾 目睽睽之下,借鑽窗欞之機也早溜之乎也了。這又如何解釋? 商總督道:最多也只算他恃技逞能而已。 你等不必再爭。乾隆擺擺手,問散雲生道,你幾次三番盜物栽贓,誣陷三級疆吏官長, 論罪當誅。但你行為怪僻,似有隱情,可從實招來,如能說出一二,朕也可從輕發落於你, 講你意在何圖? 散雲生也是聰明伶俐之人,甭管相帥爭鬥如何借題發揮,劉墉指鹿為馬巧辯曲直,已為 自己開拓出生路。於是散雲生撇開皇上,單沖劉墉磕了個頭,感激涕零道:俺本以為天下當 官的都那麼榆木疙瘩不開竅,原來還有相爺這般撥雲見日的明白官呀。相爺,咱保定的百姓 苦哇!今年遭旱,種的多收的少,糠菜半年糧都不夠,這些拿皇上銀子不幹人事的官兒,硬 是不減半粒官稅,逼得百醫學美容姓家破人亡,再這麼下去,三歲小兒也得造反。相爺,俺告禦狀, 還有一事,就是清苑知縣趙大板子,擅自亂抓趕考舉生,公堂逼死江南才子,還敢瞞情不報 呀。 鄉試中舉,便有了功名,吏部造冊,儲為國家棟才。舉子犯事,即使有罪,也要遵循一 定程序辦案。沒想到小小的縣令竟敢逼死舉生,這還了得,乾隆震怒,立即宣趙知縣覲見。 (八) 皇上失盜,鬼神皆驚。府縣官員群集總督署候見,已是等了幾個時辰,雖然品服官 裝絢麗多彩,可個個提心吊膽生怕禍事臨頭。忽聞內侍宣召清苑知縣,趙大板子頓時嚇得仨 魂飛了倆,腳似灌鉛邁不動步。 按禮規,五品以下官員上不得金鑾殿,好在這是微服巡幸,縣官才得以目睹龍顏。趙知 縣頭沉腿軟來到暖閣花廳,還沒看清哪個是皇上,便咕咚跪地山呼萬歲。乾隆見是這般熊樣 兒,懶得動嘴,便叫劉墉審問。劉墉沒問兩句,趙知縣就全部招供。果真如此,乾隆拍案, 立即拿下,押刑部處置。 接著宣見保定知府。見趙知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段知府也覺兇多吉少,戰戰兢兢 叩見皇上。乾隆問,清苑縣衙逼死舉生,你可知道?段知府回答不知道。乾隆又問,縣衙起 出贓銀,意在告官屍位素餐,你可知曉?段知府愣怔一下,又答不知道。乾隆再問,府衙公 案再顯贓銀,譏諷你白拿國家的銀子,至此你該知道了吧?段知府吭哧半天,依然回答不知 道。 乾隆火起:這不知道,那不知道,要你這樣的知府又有何用? 乾隆才待傳旨罷黜,劉墉連忙低聲勸道:略作懲處,賑災濟民當緊。 乾隆籲口惡氣道:貶官一級,即刻退免課稅,調漕糧賑濟災民,宣諭旨安撫民心。若處 置不當,民怨不息,定問你二罪歸一。 段知府連忙叩頭謝恩,擦著冷汗退出花廳。 處罰了縣府兩官,商總督已知難逃罪責,不待宣召,便跪倒乞罪。 乾隆嘆了口氣,緩聲道:保定遭災深重,官府邀功逼稅,鄉野盜賊蜂起,公堂致死舉生, 民心哀怨思變,京畿動蕩不安,此等局面雖是地方官員所致,你也難逃失察之嫌,罰你半年 俸祿以作懲戒吧。總督乃封疆大吏,況直隸督職,更為重臣之重,維系京師,萬不可疏心一 二,要好自為之,不負朕望。 商總督謝恩後,又奏道:散犯雲生,雖有告官請命之隱情,但屢盜銀庫,又驚聖駕,視 清律如兒戲,劣跡斑斑,不嚴加懲處,恐他人效尤,懇乞諭旨,嚴懲不貸。 督府縣三官都遭了貶斥,不懲處下散雲生也難服眾官,可如何發落呢?乾隆望了下劉墉。 劉墉便道:區區民間蟊賊,何用皇上開口? 商總督恨死了散雲生,恨不得啖爾肉喝爾血嚼爾骨頭抽爾筋,聽劉墉此話,正中下懷, 忙喝令史通判,立即押散犯回府牢,聽候本督處置。 且慢。劉墉笑著擺擺手。此番皇上南巡來保,非是專理政務,而是閑情逸致,游山水賞 民俗,觀奇花異草,訪人間絕技。適才偶觀散雲生鑽技奇妙,已悅龍心,何不再讓其展示一 二,以飽眼福,而後再關押不遲。 乾隆天生好奇,新一代hifu現已處置了要務,心裡輕松,聽劉墉一說,不覺玩性大發,笑道:正合 朕意。 商總督暗罵劉羅鍋子,都是他胡攪使壞,一番義盜理論,抓了知縣,貶了知府,罰了自 己的俸祿,現在又讓散犯逞能,誰知又冒啥壞水?不同意不行,皇上已經表了態,只得照辦, 但千萬不能再讓散雲生弄啥鑽術,一不留神鑽跑了可壞事。商總督思忖片刻,堆笑道:中堂 大人所言極是,能給皇上開心解悶,是散犯的造化。我看這樣,本督署前有對大旗桿,西邊 的一根,旗繩已朽,需攀頂換之,桿高風大,曾懸賞而無人敢為。不知散犯能否勝任? (九) 直隸總督署的大旗桿,是兩根百年杉樹所制,上細下粗,底身有三人合抱般粗,桿高二 十丈零五尺,半腰各有一個碩大的方型吊鬥,遠看旗桿猶如高聳入雲的大蠟桿,上掛馬牙青 龍旗,長風中獵獵作嚮。 君臣及眾官員來至署門廊下分主次坐定。大旗桿下百步周圍,軍卒如堵,兵刃如牆,裡 外三層,水洩不通,如此安排,是商總督親自敲定,明為保護聖駕,暗防散犯逃匿。這還不 算,又叫史玉喜身背鐵頁寶弓腰挎彫翎利箭,全權授命,若見賊犯露出逃跑跡象,可立即射 殺。枉殺不究,上方責怪,總督承擔,如該殺不殺,定撤職查辦。一番布置,恰似天羅地網, 量散雲生插翅難逃。 商總督叵測用心,劉墉一覽無餘。他將史玉喜拉至一邊,悄聲道:鐵弓通判,久仰大名, 今日一見,果不虛傳,若非足下奇思妙判,散犯狡詐所為,恐無人識破。但有一事相告。皇 上愛才,世人皆知,無論賢才還是歪才,他老人家都視為己物。散雲生身懷絕技,皇上喜之 已溢言表,若當面殺戮,聖上震怒,恐怕總督也吃罪不起呀!望足下權衡,不可誤己前程。 史玉喜點頭不語,暗作盤算。 劉墉囑咐完史玉喜,又來到散雲生身旁。他仰臉望望高聳雲端的旗桿尖,然後對散雲生 慨嘆道:散雲生,散雲生,你的名起得好呀。Green Wall 散雲生早已是青布褲褂,盤扣束身,頭纏素錦,腳蹬軟鞋,一派俠客緊身打扮,見劉墉 過來說話,忙施禮答道:草民賤人,胡亂起名,不講章法,粗俗無忌,惹相爺笑話了。 本相非是戲言。劉墉一字一頓地說道,今日獻藝,上有君臣百官註目,下有兵民萬眾觀 瞧,眾目一睽,可謂風光無限。 散雲生笑道:這也是相爺抬舉所至。 劉墉卻沒笑,繼續說道:依老夫所見,福禍相依,禍福重生,風光無限隱藏著殺機萬端。 散雲生不由打個冷戰。原本以為,利用獻藝博得皇上一笑,劉墉借機討封赦免,以救自 己出牢,沒想到此時竟說甚麼殺機萬端,頓生疑竇,連忙施禮求道:相爺明示,懇望指點迷 津。 劉墉苦笑道:老夫也無萬全之策。只是從你的名字中,似乎悟出點門道——散雲乃生, 落地而亡。至於如何為之,就不知其解了。望壯士思之用之。 說罷,劉墉拂袖而去,只剩下散雲生,依然苦思自語:散雲乃生,落地而亡—— 兩軍卒抬來一盤旗繩,四十餘丈長,擀面棍粗。眾人看得心悸,別說背繩攀旗桿,就是 抱起此繩也非易事,顯然總督是在有意刁難。這時,號炮驟嚮,令旗擺動,一旗牌官高喊: 總督著令,換旗繩開始!頓時全場肅然,萬千人眾,矚目旗下。 散雲生聞令而動。他俯身解開盤繩,尋出繩頭攬於右臂,然後仰望旗桿,猛一甩臂。只 見那繩,猶如鑽天的蟒蛇,一路昂升盤住吊鬥。散雲生抓住垂下的繩索,上下手一倒把,壁 虎般順繩而上,些須工夫便翻身攀入吊鬥。眾人全沒想到會是這般上法,一時驚獃,而後鼓 掌歡騰。 吊鬥置於旗桿半腰,上敞底實,量Wall Garden米鬥子狀,五尺見寬,三尺餘高,人在鬥中,地面上 看不到。散雲生將新繩拽上去後,又出吊鬥,手攀腳蹬,猿猴般攀上旗桿頂端。地面觀之, 碩大人形猶如尺猴,隨風搖曳,眼暈心懸。散雲生摘下舊旗繩,擲入鬥中,突然撒手仰面, 頭朝下飛快滑落。眾人以為其失手,不由驚呼一片。待臨近吊鬥,只見散雲生雙手抱桿兩腳 垂落,鷂子翻身般折入鬥中,這才知是玩漂獻藝,虛驚一場。 眾人正在驚喜慨嘆,忽見一繩自吊鬥沖天而起,皆以為他故伎重演,甩繩至桿頂,誰知 那繩卻斜刺裡遙指馬號屋脊。總督署衙東側是軍馬飼養棚,俗稱馬號。號內幾百匹牲畜拉尿, 氣味燻天,所以棚頂高搭,中間有散味的空閣。馬號雖屬簡陋棚舍,卻是臨街高建,與鐘鼓 樓大慈閣比肩相連。飛繩如怪蛇騰空,展身徐落,在即將伸直成線之際,就見散雲生飛身跳 到繩上,踏繩疾走,如履線橋。一繩走完,又將另一繩甩出,縱身跳上,繼續飛奔而去。眾 人看得目瞪口獃。商總督頓悟,知散犯要逃,急令史通判放箭射殺。史玉喜聞令急忙搭箭拉 弓。沒想到,正當弓如滿月之際,手指粗的牛筋弓弦突然繃斷,彫翎利箭飛出丈餘便無力折 落。而此時,散雲生已順繩逃上馬號屋脊,沿鐘鼓樓大慈閣一路飛簷走壁,瞬間即逝,不見 了蹤影。大旗桿與馬號間只留下兩段旗繩,死蛇般墜落在地。 祖傳寶弓,如何用時斷弦,商總督才待發火,劉墉勸解道:此時弦斷實乃天意,不怪通 判。 乾隆也慨嘆道:空中踏繩,非鬼神莫及,賊俠奇志,還是由他去吧。 商總督見皇上發了話,也只得作罷。 乾隆回京後不久,史通判被調入京。據說是劉中堂的舉薦。 保定府縣免稅賑災,人心稍安,饑民回鄉,市井清平,百姓安居樂業,人們卻再未見到 過散雲生。 後來傳聞,劉墉家遭刺客,被人暗中救護無恙。經查,刺客來自保定,何人所派,死無 對證,而解救之人正是賊俠——散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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